电话里的李萌突然沉默,支支吾吾:“……这个声音是,主编?”
傅薇吃惊地看了一眼门口的祁叙,慌慌张张解释:“……呃,不是,欸,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先挂了!”挂了电话,她苦着脸看向罪魁祸首祁叙,“这下好了,估计明天全公司人都会知道了。”
“知道什么?”
“要么传成办公室绯闻,要么暴露真身。算了……”傅薇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洗了个手,“钟点工把你的衬衫放错到我那边去了,早上起来的时候随手在衣帽间拿了件,反正在家里,穿上也懒得换。”
见他还是一脸阴沉,以为他是洁癖发作,悻悻补了句:“大不了明天去帮你再买一件。”
祁叙冷冷看着她不说话:是什么叫要么传成绯闻、要么暴露真身,她就这么不想跟他攀上任何关系?
傅薇累了一下午,看见祁叙回来如释重负,指挥他去厨房擀面剁馅,自己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倒:“一个人包饺子太累了,下回叫外卖回来吃。”她随意地仰躺着,Vivian从沙发后面窜出来,噌地跳到她身上,在她光裸的长腿上蹭来蹭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爪子惬意地搭在她肚子上,嗷呜了一声。
祁叙的脸愈发冷得结得出冰来:“嫌麻烦就不用管这些无聊的习俗。”小年夜吃不吃饺子对他而言没有多大意义。
“不行!”傅薇抱起肚子上的Vivian就要起身,“你不去我去。”
祁叙卸下袖扣挽起衬衣袖子,寒着脸进了厨房。
得逞的傅薇愉快地欣赏了会儿他憋屈的侧影,视线转回了液晶屏幕上,灿烂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外事新闻,声音沉厚的男主播面容沉痛,播报一则快讯:“XX社最新消息,18日上午XX发生一起枪击案,造成三人死亡,七人重伤。一名中国籍女子在此次枪击中身亡……”
屏幕上放出遇害人相片,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笑容自信而美丽,健康的浅麦色肌肤上梨涡很深,仿佛还留有热带阳光的味道。
“……尧、尧。”
┈┈∝┈┈∝┈┈∝┈┈∝┈┈∝┈┈∝┈┈∝┈┈
S市上空连续几日雾霾沉沉,据说是外来污染物向邻近的几个省市输送所致,遮蔽了阳光,能见度非常低,空气也格外呛人。
戚尧的遗体在这一天被运回了S市,几个相熟的大学同学为她办了一场小型的追悼会。已近年关,昔日同窗大多回了老家过年,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只有寥寥几个,甚至没有联系上她的父母。照顾她长大的奶奶腿脚不灵便,坐在轮椅上坚持要来,被家中小辈阻止了。
城郊的墓地外栽遍了松树,参天的树干散开经霜的针叶,幽深阴冷,在黯淡的天光下愈显落寞,如同极北苔原一般孤冷萧索。
墓前几个姑娘低低抽泣着,傅薇站在最前列,连续好几天的失眠让她眼眶红肿,像一只找不到树洞的兔子,茫然地自言自语:“尧尧爸妈离婚后谁都不要她,是她奶奶抚养大的……我去她家看过她奶奶,老人家很开明,说她想当记者就去当吧,只要她常回去看看就好。现在呢?她还那么年轻,才刚刚对我说她要结婚……”
石碑上的照片和戚尧前几天发给她的是同一张,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她。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掉下来,故作平静的声音渐渐哽住了,肩膀不停地抽动着。她竭力克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祁叙沉默着给她递了几张纸巾,看着双眼通红的傅薇。满涨的眼泪盈满眼眶,在她哭得滚烫的脸颊上蜿蜒出几道水痕,已经呼吸困难,胸口因为抽泣而剧烈地起伏着。
她狼狈又无助的模样令他不住地想起七年前的那个清晨,她也是这样无言地屏着眼泪,惊恐又哀伤的脸上布满无措,怯生生地目送着漠然得近乎冷酷的他。
身后哽噎的哭声此起彼伏,让他感到无比暴躁。
“不要哭。”他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可她丝毫不顾他的命令,眼泪依旧扑簌簌往下坠。
祁叙只觉得心里有一堆高柴被点燃,发出噼啪声响,让他焦灼让他烦躁。那团火光唆使着他放下手里的纸巾,把她摁进了怀里。瘦小的身子抱起来柔若无骨,仿佛只是一张薄薄的纸,靠在他肩膀上无声地抽泣,喉咙里呜咽着几个听不清的音节。她的泪水愈发汹涌,在他肩头晕开大片的湿意。
那些眼泪砸下来,像是化作了一根根透明的针,刺进他的肩胛骨里。
他任由她的眼泪打湿黑色的西装,犹豫着拍了两下她不停耸动着的肩膀:“最好在一小时内哭完你的眼泪。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祁叙,你有没有良心!”她呜咽着轻喊出声,抬头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突然之间,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祁先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语调有些不善。
来人是一个身长挺拔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色丧服遮盖不了他身上干净阳光的气质,手中的雏菊洁白无瑕,盛开在寒冬的微光下,和捧着它的人一样不染纤尘。
宋子缺,傅薇和戚尧共同的大学同学。祁叙听出他的话中带刺,才勉强记起他的身份。但他此刻烦躁得连说几句套话的心情都没有,只是一言不发地把傅薇转了个身,让她面对着宋子缺。
祁叙拍了拍那副孱弱的肩膀,用一种安慰的口吻回应她刚才的控诉:“很好,擅长安慰你的小朋友来了。”他抬头扫了一眼宋子缺疲惫却傲气的脸,“来,发挥一下你的特长。”
祁叙抽身离开,利落干脆地步入针林之中穿梭不见,清隽的背影在树荫下幽暗的光线里渐渐隐没,像一个无情的死神。
傅薇的怒气没处发,抑住哭腔向宋子缺道了个歉:“不好意思,他这人就是这样……”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就是这样?”宋子缺自嘲地笑笑,“你太低估我的记忆力了。”
一片沉寂里他们的声音都很低,宋子缺也无意在戚尧的灵前谈起往日不愉快的经历,见傅薇不知所措的茫然表情,不无讥诮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哭的,傅薇,你一直都不在乎祁叙以外的任何人。尧尧真是荣幸。”
“你在说些什么?”傅薇浮肿着双眼,不能置信地看着他胡言乱语。
宋子缺向前献了一束花,静默的神情疲惫而哀痛,仿佛失去了世间至宝一般悲恸隐忍。良久,他向后退了一步,表情平和:“下午有空吗?我想我们可以聊一聊。”
┈┈∝┈┈∝┈┈∝┈┈∝┈┈∝┈┈∝┈┈∝┈┈
戚尧入葬的公墓在S市的北郊,临江。
傅薇和宋子缺并肩走在江边,景观堤上花苞状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两人沉默着,脸色都不好看。阔别两年,他们唯一熟悉彼此的地方只有回忆。
而那段回忆名叫,彼此的初恋。
“你……”“傅……”忽然有一个瞬间,两人一起开口了。
宋子缺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先说。
“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我哥他不是故意那样的……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傅薇底气不足,声音被冰寒的江风吹散,飘在风里。
宋子缺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涩然问她:“不要把什么太放在心上?今天,还是以前?”不等她开口,他笑了一声:“如果是今天,那就不必了,我还没有那么小肚鸡肠。如果是以前,那更加不必,我早就不在乎了。”
傅薇一时语塞。几年不见,连一向开朗阳光的人都学会夹枪带棒地说话了。
大概是掉了一上午的眼泪,她的泪腺丰沛成了习惯,被江风一灌,又扬了两滴泪,眼神却平静无澜。
宋子缺看着她木然的表情,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的气恼。她的伤心、哀痛甚至愤怒,每一样情绪都只短暂地存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只是一时感性,其实从来没有放进过心里。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失去理智。但她一直很理智,甚至连面对他的时候都无风无浪,好像只是一个暌违多年的旧时同窗而已。
说着不在乎的人不过是逞强,看似耿耿于怀的人却从来都不曾在意。宋子缺苦笑着在江岸的观景台边停下,面对着碎冰漂浮却依旧翻涌着的江面,声音沉在风里:“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有没有一个表情是真的。”
他刚才还在惊讶她居然会为尧尧崩溃伤心,现在她就已经风平浪静地站在他面前,为另一个人道歉圆场。真精彩啊,傅薇。
傅薇明白他的心结所在,强作淡然地笑笑:“我怀念尧尧,可是对别人大吼大叫没有用,不是么?”不过因为你伤心你难过,你就有权力任意妄为。
宋子缺恨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你抛下我出国,信誓旦旦说是为了理想,结果还不是因为祁叙一句话,就悄悄回来了?这两年我在哪里,你有关心过么,还是你要告诉我,你的无所谓也是装出来的?”
她不知道该回答是或否,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哑然失笑:“因为被你忘记,居然让我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