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薇提前到了翡冷,没想到付其誉到得更早。
翡冷位于三十六层,靠近江岸的一面墙壁由玻璃替代。华灯初上,临窗的位置夜色正浓,远处明亮的灯光与霓色打在付其誉的肩上,零落如他身后的漫天星辰。
他像是在那个位置坐了很久,见到她来,眼里盛满了礼貌谦和的笑意:“你到得很早。”
自从祁叙从医院回家之后,傅薇就开始了起早摸黑的生活,尽量不多在家里出现,更要避免在祁叙的活动时间和他面对面碰上。于是下班后百无聊赖,又不想回家见到祁叙,干脆提前一小时来了约定好的地方。
她其实早已经不生气了,只是心里面总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瘩。她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以前也是她被他惹得恼火,最后气消了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该如何就如何。不是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这回是在较什么劲?
傅薇放下包在付其誉对面落座,十分意外:“没想到您已经到了。”
“不是‘您’。今天没必要用敬辞。”付其誉温和地看着她,“今天是我的生日。作为我的自传撰稿人,我想你应该了解到这一点。”
她还真的不记得了,庞杂的资料让她有些记忆不过来。傅薇十分抱歉地看着他,语气略带错愕:“我还以为您……你会选择和父母,或者女朋友一起度过。”
“我父亲独居在英国,母亲今年年初已经去世。”
“啊……对不起。”触犯到别人的家庭,总是一件不好的事。虽然以傅薇的特殊身份,他确实不需要保留太多隐私。
付其誉的声音很平和:“至于女朋友……我想我并不具备这个选择。如果我们的谈话深入下去,或许会聊到这一部分。”
傅薇闻声一愣,低头在包里翻找了一阵,歉意地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今天忘带了笔记本。”
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他,气氛变得轻松愉悦。他叫来侍者提前点餐,大有请她吃一顿大餐的趋势。傅薇不好意思地推辞:“生日怎么好让寿星破费?”
付其誉笑声爽朗,从钱夹里拿出一张演出票,推向傅薇:“今晚八点的纽约芭蕾舞剧团演出,我支付晚餐费用,你支付三个小时的时间,如何?”
从傅薇的角度能模糊地看到,他的钱夹里有一张破碎的照片,只剩下半边人像,一个穿深蓝外套的男人,应该是付其誉。另外半边不知所踪。
把一张残缺的相片随身携带?出于礼貌,傅薇收回了目光,没再多想,低头看向面前写着非卖品的演出票。十分有名的芭蕾舞剧团,贵宾席的位置,三个小时的演出。
有点突兀,却不算太过分的邀约。
“这是我第一次演出的剧目,他们今晚会上演。”付其誉补充。
傅薇想了想,亲身观演也有助于她对付其誉职业生涯的理解,况且太早回家祁叙应该还没睡,还是躲到底的好。退一万步来说,今天是付其誉的生日,她总不至于拂了人家的好意。
综合考虑,傅薇吁出一口气,答应了下来,并且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正装,没有到穿着牛仔裤去看芭蕾的地步。她用调侃的语气说出了自己不着边际的担忧,风趣又较真的模样天真又好笑。
付其誉轻轻挑起眉峰,话音带笑:“这是你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傅薇一愣。
他的语气像基督徒做礼拜时一般虔诚:“但愿坐在我对面的小姐,今夜没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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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薇没有想到的是,祁叙居然主动给她打了个电话。
彼时她正与付其誉一同从剧院里走出来,夜已深,繁华地段的街头总是不缺精力充沛的人类。她沉默着与付其誉并肩走了一段路,付其誉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聊着:“今晚你很不在状态。很遗憾,勉强你观看了一场不感兴趣的演出。”
突然,傅薇盯着屏幕,步伐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白色的字体闪烁在屏幕上,一个很滑稽的联系人名字:虚伪的口是心非星人。
祁叙?她是什么时候改的这种幼稚名片!
傅薇完全听不到耳边付其誉在说些什么,视线完完全全被屏幕攫住。
这算什么?冷战期间的和解电话?退役监护人对夜不归宿妹妹的来电查访?还是自以为是星人的又一项任务召唤。
傅薇怎么想都觉得没有好事,回过神,利落地挂了他的电话,关掉了手机。
她觉得无比畅快——挂掉祁叙的电话,居然会让她觉得浑身舒爽。每一个细胞都从厌氧的状态重新鲜活了起来,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转念又一想,傅薇举起彻底暗寂的的手机,眉头微蹙:万一是阑尾炎又发作?
付其誉的声音把她从漫长的走神状态里拉回了现实,目光停留在她的手机上,隐晦地问:“心情不好的原因?”
傅薇恍过神,连忙收回手。回想起他前一句话,连连道歉:“对不起……演出很精彩,是我走神了。改天有机会一定再来重温。”
“NewYork剧团每五年巡回一次,期待届时你的重温。”
“……”她挫败地缄了口。
付其誉笑了笑:“你并没有义务顺从我的要求。傅小姐,我很惊讶你对他人的请求,竟然有一种接近潜意识的满足欲。”
通俗地说,就是不懂拒绝,以及宣示主权。
她的表情几乎是苦笑:“付先生,你一定辅修过心理学。”
“不需要进修。”他自然而然地揉了揉她垂顺的长发,“这只是一种细节的观察,没有专业知识的常人很容易做到。”
傅薇怔住了。付其誉标志性的浅笑很自然,丝毫没有阻塞,好似他们从来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一般。但无论如何,这个动作都算是……亲昵的吧?
对方的表情云淡风轻,看起来完全是无意。她陷入了一种究竟是她自作多情还是他有意为之的困惑之中,神情无比地尴尬。
幸好付其誉没有再用他“常人很容易做到”的观察力深究她的尴尬,很绅士地转过身问她:“我记得你的住所离这里有六十公里。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去。”
毋庸置疑,却让人听起来很舒服的语气。和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的祁叙简直是两个极端。
傅薇连忙拦住他。没有牙齿的小白兔突然懂得了拒绝:“不用。我可以自己拦车。”清合区离这里路程太远,付其誉一来一去得忙到凌晨,她过意不去。
况且,祁叙对他口中的天鹅先生,似乎有种固执的排斥——她居然现在还在考虑这个人。傅薇感到胸腔里生出一股浓浓的自我厌弃,在被付其誉一语道破之后更加明晰。她的迁就成了习惯,这种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奴性,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厌弃归厌弃,她还是略带沮丧地没有收回她的拒绝。
付其誉难得皱了皱眉,似乎十分坚定:“出于礼仪,没有一个成年男人会让女士在这个时间独自回家。”他顿住迈向车库的脚步,作出了进一步妥协,“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陪你打车。”
计程车能抵达的地方离她家不过五分钟的步行路程,她每天上下班走过很多次,况且别墅区里的安保很严格,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傅薇为难地揉了揉额角,依旧坚持了下来:“不必麻烦了……谢谢你。”
她的样子异乎常理地固执。付其誉想起她之前挂掉的那通电话,唇边挂了丝饶有趣味的笑,分外意味不明。他不好强迫她,最终只把她送到车站,叮嘱她:“路上小心。”
傅薇关上车门,摇下车窗向他挥手,笑容礼貌有度:“多谢款待,明晚见。对了……生日快乐。”
付其誉无奈地笑笑,挥手向她道别。
计程车的载客标志变成红色,迅速消失在了夜晚的车流里。孤身一人的付其誉站在路灯下,他今天穿得很正式,灰色的西装在昏黄的灯光下泛出浅浅的冷光。
他身后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那双眼睛的主人发丝零落,身材瘦小,两边脸颊凹陷下去,显得颧骨凸起,病态地孱弱干瘪,脸上擦有污迹,像是许久没有经过清洗。
车来人往的长街,无声无息的黑暗里,这双眼睛异常地浑浊,却好像有什么亮光,追随着傅薇的车离去,又重新定在眼前英俊的男人身上。
突然间,付其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蓦地回头一望。空无一人的黑暗里,一个灰色的身影,倏地闪入了车库,消失不见。
他皱紧了眉头。那个人……从剧院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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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公里外的别墅区。
整栋房子的灯都被打开,从客厅到厨房到楼梯到卧室,甚至阁楼都灯火通明,窗帘敞开,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从外部看,像是栋动画片里的鬼屋。
祁叙躺在他的双人床上,经过七天的集中摧残,他清癯的脸更加瘦削,显得锋利而冷硬。
易白崩溃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成功。”
“显然,”祁叙的声音冷冷地一顿,“你的方法无比地愚蠢。我不认为我需要花时间去安抚一个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叛逆妹妹,她不接电话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易白压抑着声音:“你打了几通?”
“一通。”
“……你有没有诚意啊!”易白大吼一声,连忙噤声,看了眼卧室里叶青熟睡的背影,心有余悸地克制着声音:“听哥们一句劝。以我多年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办法最有效。当她手机上你的未接来电达到二十个以上时,她原谅你的几率会上升百分之三百。”
百分之三百?
祁叙挂了电话,静静地躺在床上,耳边回荡着易大律师的专业建议。不得不说,这个办法简直愚蠢得超出了他的考虑范畴。
良久,当他的手指移向通讯录第一个名字的时候,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祁叙皱了皱眉,烦躁地接起。
一个职业化的男人声音立刻传来:“您好,是傅小姐的家属吗?您的妹妹遭遇了一起抢劫,现在正在X区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