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任真从衣兜里又掏出一张小纸条举起来:“本来想着你要是作业没写完,我就把这个小纸条先给你。”
吕丛接过去,打开来,还是一行漂亮的小楷:“吕丛,我想唱《坐宫》那出戏,你呢?”
他将视线从纸条里挪向任真,片刻,淡淡笑了一下。
有姥爷压场,两个人的排练可以说相当顺畅,只一个晚上就已经有模有样。
江河因为是自己一个人,姥爷并没有很操心他。他也很懂事的把时间和场地让给任真,他最喜欢看她唱戏了。
那一个月,因为排练唱戏的原因,任真和吕丛相处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和江河在一起的。
江河虽然偶尔会有种妹妹被别人拐走了的感觉,但还是选择默默的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反正六一一过,他俩也就再没什么事情需要一起完成。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好,有些自私,但妹妹是他的心头肉,他也早已经习惯任真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缠着他。
也就是最近任真嘴边突然更多的提到的是吕丛两个字,让他感觉有些失落。
“吕丛,你吃饱了吗?”
“吕丛,你作业写完了吗?”
“吕丛,你要吃糖吗?”
“吕丛,这一段我唱的可以吗?”
“吕丛…”
总之,几乎都是他。算了…再忍忍吧…
五月下旬的一个周末,江河的师傅过60大寿,姥爷带着他前去祝贺。留下任真和吕丛两个人在家继续排练他们的节目。
中途管家爷爷过来打断,说吕丛妈妈来电话,要吕丛去接。
结果,一个电话接完,人就不见了。
任真坐在戏台子上等啊等啊等了快一个小时,实在等不住了跑回去看,这才发现人没了。
问管家爷爷,他说他也没注意,就看他撂下电话人就出去了,还以为他是去戏台子了所以没多问。
天呐,任真站在门口人郁闷了,这么大的园子,他随便藏个地方也是找不到的啊。
也不知道他妈妈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能把他伤心成这样。
难不成,他妈妈说不要他了?因为看起来他们母子俩的关系似乎并不亲密,要不是长的像,她真的会认为吕丛是她买某样东西得来的赠品。
“吕丛!!”任真一路找一路喊,声音在空荡荡的悦欣园里回荡着。
可吕丛这个死小孩就是铁了心的躲起来了,怎么叫也不给回应。
梨花林边,任真实在没力气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面对着镜面似的湖水开始生气。
“臭吕丛!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让你玩消失,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要我了!我还不是好好的长这么大了!”她随手揪起身边的几颗草气的要命!
此时中午刚过,天空蓝的像安了滤镜,几朵棉花糖一样的云懒懒的飘在空中,太阳明晃晃的,有些扎眼。
这几天突然就热了一些,眼看春天就要过去了。
满树的梨花也开始洋洋洒洒的大片飘落。
任真拍拍屁股站起来,她穿着一件湖蓝色的盘扣纱衣,站在阳光下像颗璀璨的小宝石似的。
她解开脖子下的那颗扣子,捏着衣领扇了扇,左右看看脑袋里还在琢磨着吕丛到底藏哪了。
以往江河陪她玩捉迷藏她总是嫌他不好好藏,这次吕丛倒是藏的好,她这才觉着还是江河那种玩法比较靠谱。
想着想着,一阵风过,梨树枝碰撞着发出沙沙响动,梨花瓣又落了不少下来,风一卷,朝着湖面的方向飞去,然后悉数落往湖水中,荡起层层涟漪。
任真盯着满湖的梨花突然眼睛一睁,人跟着转向后面。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练戏的时候吕丛提过一嘴,说梨花落的时候他要过来看看,他和任真想的一样,觉得全世界最好看的梨花都开在悦欣园里。
……
梨花林很深,任真还从没进去过,以前江河说陪着她进去,她都不敢。
她站在林子入口,伸长脖子往里面看,经不住咽了下嗓子。
他会在里面吗?
好在目前梨花已经落了不少,阳光透过树枝星点的铺在草地上,看着倒也没那么恐怖。
任真提了提气,算了,为了友谊豁出去了!
她一路走一路小心翼翼的四处寻觅,越走越深。
她只敢在心里一遍遍的喊他的名字,她害怕喊出声了,惊动了这里面的怪物,可就不得了了。
此时此刻,那怪物的模样已经在她脑海里越发的清楚,就跟真的随时会扑出来吃小孩似的。
不行,找到他了一定要没收给他的糖,这破孩子太不懂事了。
任真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又走了一截,她感觉两条腿实在是不怎么听使唤了,拼命的想要往回跑,心里的天使与恶魔架都打了好几轮了。
他想通了会自己出来的吧?
会。
她决定还是出去回戏台子继续等着他,他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的。再说了,他就是想单独待着才跑开的,自己这样莽撞的找他,他一定会生气。
那就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雪上加霜。
于是,在一波强有力的自我安慰之后,她转回了身,准备离开。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听力就会直线飙升,她本来走路就轻,再加上林子里也安静,刚走没几步,似乎有隐约的哭声传来。
吕丛?or哭死鬼?
她站定脚步仔细听了听,片刻,她扬起眸子。
任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继续往前走,大概8、9米,脚停了,人愣住了。
大石背后,吕丛的露出的一侧肩膀正微微抖动着,哭声也变得十分清楚。
任真激动不已,刚想上前,却又收回了脚。
他并不想她看见自己哭。
于是她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默默的看着。
梨花下雪似的将两个人包裹着。
任真暗暗叹了口气,其实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对吕丛的看法早就不是从前那样。
他的一切情绪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孤独过,所以她知道一个孤独的人最本能的反应是什么。
自我保护。
他现在就是,即使他不说。
他是个男孩,他的眼泪就像是稀世珍宝一样,轻易是不会流出来的。除非,是他在乎的,比眼泪还要在乎的。
吕丛盘腿坐在地上,穿了身烟灰色中山装样式的布衣。几片梨花落在他的肩头,明艳艳的很好看。
他哭了有一阵子了,其实他早就惦记着戏台子那边的任真,可眼泪就是流不干净,他不想她看见。
吕丛沉沉叹声气,刚才管家爷爷过来说是妈妈的电话,他高兴极了,以为是妈妈想他了。
然而,他只是问了句是不是妈妈要来看他了。等来的,却是电话那头的一阵数落,说他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光想着和妈妈在一起。
是啊,这都多少次了,他还不肯承认妈妈不在乎自己的事实。
这次,又怎么可能例外。
……
这个家,不过是又一个零时托管所而已,就像之前所有的托管所那样。
至于能待多久,完全取决于何佳人公司的发展进度。
她事业的绊脚石,从来不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更不是难于上青天的铺路搭桥,而是她的儿子,吕丛。
这是吕丛从小的认知,因为母亲只要见到他便提不起精神,感觉跟他说句话要费多大劲儿似的。
慢慢的,他便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留也好,走也罢,自己照顾好自己最重要,不要给托管家庭惹麻烦最重要。
其他的人和事,他已无暇顾及,或者…懒得顾及。
因为走得越近了解的越多,他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有一个多么不幸的家庭,和一个多么不爱他的妈。
愤怒渐渐盖过了悲伤,眼泪终于不再往下流了。
吕丛闭上眼睛想要平息心里的怒火,结果眼前却跳出了任真的一张笑脸,问他:“吕丛,你要吃糖吗?”
我们连普通朋友都不是,吕丛在心里沉声道。
他以前对待所有托管家庭不管大人小孩都保持着距离,这样,便不会有人窥探到他的内心,也就可以一直相安无事。
所以,对任真也不会例外。
他睁开眼睛,又坚定了一次决心,绝不会对任何人放松警惕。
眼泪流尽了,他站起身拍拍灰,一回头,睫毛扬一下人被吓得僵在原地。
又是那双天然无公害的杏仁眼,正忽闪忽闪看着他。
吕丛咽下嗓,头顶一阵发麻。
所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都听见看见什么了?她…
“吕丛,你还好吗?”她明明没有笑,却像是在笑一样。
看的人心里一阵软乎乎的。
对她也不会例外,他再次提醒自己。
半晌,一直没开口的吕丛突然拔脚离开,很快将她甩在身后。
任真反应过来,追几步拉住他的手示好,他又被吓着,胳膊一扬,任真趔趄坐地。
任真摔得有些疼,自己扑腾着爬起来,站在原地低着头搓了搓手上的泥土,眼泪汪汪的小声解释。
“吕丛…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担心你。”
吕丛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他也不是故意的,于是上前,想伸手又难为情,便只含糊说了句:“对不起。”
他垂着眸子,没有看她,眼睛突然不听话的又湿了,一瞬间他再次转过身想要离开。
“吕丛!”任真喊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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