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泽纪惠坐在长椅上面。窗外有阳光倾泻进来,照到她身上,不多时便热起来,女孩却不曾移动半分。她打开了通讯簿,看着第一个名字怔怔出神。
到底赤司征十郎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如果有,到底他牵涉到什么程度;如果没有,那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传闻?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神泽纪惠更宁愿相信是自己有什么地方让人看出了不对劲,也不愿意相信消息真的是赤司征十郎放出来的。
如果后者才是真相,那么她只能够说,赤司的确有令人信服的资本。
分明已经按到了发送邮件的页面,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想亲口问赤司,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声音,即使是承认也要迫他面对面开口。如果说是完全的谣言,神泽纪惠有置之一笑的气度,可是她很清楚,这不是全然的谎话。
她之前的确是出过问题,这一点无从否认,没有人能够改变过去。
神泽纪惠之所以如此惊慌,是因为她怕神泽纪正会多想。
好不容易修补起来的关系,她不想再一次轰然倒塌。
女孩好不容易等到八点多,游泳队的晨练终于结束,是时候上晨礼了。黑发少年冲完身走出来的时候,女孩正单手抱胸,以近乎强迫症一般的频率刷推特,希望能够从只字词组之中找出一点线索。只要是流言,就无法掩饰它行走的踪迹,而在私人途径效果有限的情况下,她别无选择,唯有用公众平台来追寻线索。
即使她很清楚,找到有用数据的机会有多渺茫。
神泽纪正拨了拨尚且湿着的发梢,他领上的衣料已经由水色染成了海蓝。看到女孩这副模样,黑发少年叹息一声,将自己的电话递过去,然后自觉地拿起她的书包,“我已经和大哥说了这件事。”
女孩抿唇点头,指尖往右一划,解开了他的屏幕锁。神泽纪正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正如他也知道她的解锁密码,两人从不避忌过对方。这是一种信赖,相信对方会知道分寸,不会乱碰自己的私隐。事实上这两个人的确做到了。
对话只有短短几行,神泽纪裕的回复一如既往地迅速,而且从措辞之中看得出来,他相当重视这件事……他所给予的重视,甚至超越了神泽纪惠的期待。
神泽纪裕在邮件里面强硬地表了态,说他会和学校方面保持联络,必要时可以为她办妥一切的手续,叫神泽纪惠不必担忧,万事都有他在。
在女孩眼中,大哥一下子就闹到了校方那边去,无疑有点过度反应,但她也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女孩收到名片,看到了侮辱;纪正接过名片,看到了欺凌;神泽纪裕知道名片的存在,看到了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姑且不论事情的真伪和消息来源,单论收到这个消息神泽纪惠的反应,已经足够让神泽纪裕作出类似举动──她知道在父母走后,神泽纪裕自觉成为家中的主心骨,有必要出头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嫌麻烦而不去做。人愈是少,他们之间的羁绊就愈是紧密。
考虑到之前发生的噩耗,加上现在枝节横生,神泽纪惠的心神很可能一下子被扰乱,而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是静下心来好好准备考试。
“我是不怕闹大整件事,哥哥的反应虽然有点过激,但勉强也在情理之中。”神泽纪惠将手机还给少年,“和学校报备,大概不会得出什么结果,这种事情要查起来很不容易,来者刻意掩藏了自己原本的字体,可见计划周详,并非一时冲动。”
“难也要去查。”神泽纪正将手机塞到裤袋里面,眉眼间竟然有点阴戾,彷佛被蚊虫烦扰的狮子,空有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必须找出真相,我可不能当没事发生过,我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
此刻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二楼,身后有零碎的脚步声传来,大抵是别的运动社团训练完了回课室,两个人都没空在意。神泽纪正将书包交还给女孩。
“进去吧。”他们停在二年A组的门口前,神泽纪正想了一想,还是伸出手来揉揉她的浏海。这次神泽纪惠终于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
“别太担心,我能应付。”女孩搁下了这句话,跟在他们后面的人终于走进她的视线范围之内。神泽纪惠看见了来者的火色头发,目光蓦然冷下来,所有温情都被好好掩藏,余下来的就只有对待陌生人特有的冷漠。
赤司征十郎自然也看得见她的异样。红发的男孩眉心一皱,然而她下一秒便逃离了他的眼神,看向神泽纪正的时候又恢复了笑意。“回去吧。”
女孩意味深长。“有些事情,总要我独自解决。”
赤司征十郎觉得眼前的女孩变得陌生起来。
并不是说她展现出一种带有敌意的态度,而是她与别人的交流之中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客气疏离的感觉,这种态度似曾相识,对了,赤司想起来。
是在告别式上面的她。
自从复课之后,神泽纪惠的转变虽说不上翻天覆地,但也有目共睹,否则其他人不会主动将她融入班级的圈子之中,即使每个人都知道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同情的确可以让她得到最初几天的善意,要维持下去,还是要靠她自己。
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在这段日子里面,神泽纪惠曾经往前踏过那么多步,可是那些努力,有意无意的打开心扉,在这一刻由女孩亲手打碎,退后到没有人能够伤害她的地方去。
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好的,让她怀疑起别人的事情。
神泽纪惠烦躁地将自己摔到椅背上,疼痛让她集中了精神。她以为自己能够维持着绝对冷静去面对赤司征十郎,可是事实上她并不能够。在对上他的双眼时,像是有话就要全部说出来的小孩子一样,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怀疑,想给他一个机会明刀明枪地澄清,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去认清到底谁可信。
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的话,她只能断定身边只有神泽纪正一个人值得她的信任,除此以外她不能够向任何一个人托付真心。然而她同时也知道,神泽纪正一旦知道了她亟欲隐瞒的事情,将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她而去。
唯独这点神泽纪惠不能接受。
想要尽可能地抓着更多人的手,想要尽可能地和更多的人建立起羁绊,神泽纪惠就像是一个在雪山里蹒跚独行的旅人,就算眼前只有一点火光都要牢牢抓住,想要将所有的温度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却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只是徒然。
神泽纪惠在抽屉里面翻开了手机。
神泽纪惠的右手放在抽屉里面,打开了邮件页面。讲台上的老师大概是看得到她的动作,看在她的份上没有开口,仅仅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
“放学后有空吗?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很重要的事情。”
按了传送键,神泽纪惠微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看赤司征十郎。后者本来垂眸在抄笔记,收到了邮件之后抬头看她,红色的眼眸毫无波澜。
赤司征十郎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手机,朝女孩点点头。
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了。
神泽纪惠收回了目光。
放学铃声响起来的时候,神泽纪惠着实松了一口气。
午休的时候和神泽纪正说好了,放学后有班里的事情要做,做完马上就到游泳馆里面等他,这才争取到眼下的一点时间。
心里的疑问不上不下地卡在喉间,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出口。无论对方有没有辜负她的信任,答案本身或许不是最重要,首要的是知道自己正在着手处理这团乱麻。知道篮球队放学后还有练习,赤司不可能和她在这里耗太久,神泽纪惠没敢耽搁,班房里面走了一半人就走到赤司征十郎的桌子前面。
女孩从口袋里面拿出了那迭名片,轻轻放到他桌上。因为整天都在被她攥在手心,卡片已经弄弯了一点,但上面的字仍能毫无阻碍地落到红发少年的眼里。赤司征十郎拿起来,一张一张仔细地看,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相当严肃。
“今天早上在鞋柜里面找到的。”神泽纪惠这样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但目前谣言还止于小范围的传播,事情还没闹大的样子。所谓的有事情想要说,相信赤司君也猜到了吧?”
神泽纪惠深吸一口气,以最大的勇气直视着他赤色的双眸。
质疑就是质疑,信任就是信任,与其在心底暗自揣测,不如干脆地问出来,让双方都可以直述自己所思所想。神泽纪惠希望赤司能够将它理解成一种善意。
“我想要问的事情是──我能不能信任赤司君?”
赤司征十郎向后靠了靠,指尖摩挲过卡片上的字体。
女孩的不安,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很多时候赤司征十郎都只是准确掌握着人际之间的距离,不代表他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神泽纪惠有多努力想要隐瞒这件事,他也知道,正如她由初初复课到现在进步了多少,他也用这双眼睛见证着。
她值得一个真诚的答案。
赤司征十郎也回视着眼前的女孩,窗外淡淡的阳光将她的半边轮廓照亮,她的双眼里有不容错认的倔强,坚定得让人心折。
“妳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