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赤葑再回话,狄覃一撩袍摆单膝重重跪地,众人皆听到了一声不轻的咚响,各自神色都有了些变化。
狄覃背脊挺直端正,仰头看着塌上的慕容湗,坚毅的下巴微收,神色十分诚恳,“王爷!狄覃求娶二等侍卫赤葑为妻,请王爷成全。”毫不拖泥带水,狄覃直接表明自己心意,只是望着慕容湗的眼中却满是只有慕容湗看得懂得祈求。
他竟是在求自己!与他相识数十载,一同在疆场浴血奋战、一同在官场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的同进同退,虽名为君臣却早已亲如兄弟!他们骑过一匹战马、挥过一把宝剑、射过一把神弓……与他这般多的记忆里却从没有哪一刻见他如此卑微祈求过!哪怕是当年那件事……眼睁睁看着那人命丧重渊谷他也未曾求过他。
当真已经动情至此了么!
慕容湗阖上双眸只觉眼中更是灼痛难当,神色却是没有显出一丝异样。
狄覃不再说话只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赤葑垂下眼睫静静站在一侧,刚才也算是孤注一掷了。狐修对于情之一字较与旁类本就敏锐,那夜在辉竺堂发生的事本就另她有些警觉,她觉得慕容湗有可能对她幻化出的这张略显清秀的容颜起了猎奇的心思。目前她还不想与他翻脸,便只能借今日之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一军。想他堂堂亲王就算再荒淫无度也决计做不出强抢臣妇的勾当来,对她的那点儿心思与亲王颜面比起来也就不值一提了。
赤葑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却未发觉慕容湗如鹰般锐利的长眸已经睁开,此刻正神色异常复杂的看着她。
韩子修等人看到这样的眼神大都以为这是端王在审视赤葑,或许在斟酌她到底配不配得上为狄覃嫡妻。只有祁信一人暗自垂下头去,他暗自握了握拳,心下翻江倒海般难受,他知道主公此刻定是……不好受的。
一边是与自己有兄长之情的大哥,另一边却是自己要誓死效忠的主公!看如今这情势赤葑与大哥便是两情相愿了,那主公怎么办!那可是他英明神武如天神般的主公啊!
主公第一次开始在意一个女人,可那女人却……祁信抬眼瞟向那立在一侧低头发呆的女子,眼中慢慢浮上一层不悦,既是早已与大哥私定终身又何必再招惹我家主公呢。
慕容湗收回目光又看向眼前跪着的人,他依然挺直着脖颈用那样的眼神动也不动的哀求着自己,慕容湗想弯唇笑骂他几句“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一女子值当么”之类的话语,试了几下,唇角却是僵硬如石难以如愿。
两人隔空久久对视,一个执着恳求,一个复杂难辨,却是同样的深邃。
慕容湗眸中带出几抹不易察觉的血丝,他攥了攥拳想要说“允你。”却是要捏碎了指上的扳指话在舌尖滚了又滚,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是怎么也吐不出来!只觉胸中堵涨酸涩似要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般……不舍。
众人皆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韩子修几次想要开口打破这诡异的静默,看到狄覃难得的坚持与王爷复杂的神色最终却也作罢。
足足过了一炷香时间,一道略微沙哑却依旧深沉有力的声音在静默的内室中缓缓响起,“此事回京再议。”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韩子修忙站起来笑呵呵道:“王爷说的极是,这不管是指挥使夫人还是狄家的宗妇,那可都是非一般女子能胜任的,是得谨而慎之!”说罢他见狄覃依旧愣头青似的跪着,他恨铁不成钢般真想踹他一脚,他压低声音咬牙道:“狄大人还不快多谢王爷,王爷虽未明允,却也没说不允啊,还傻跪着作甚么!等着王爷改变主意么?”
听到他的低语慕容湗冷冷看向他,韩子修只觉后颈发凉,忙站直身子整了整丝毫不乱的衣襟,十分儒雅的朝上座躬了躬身,赤葑瞧着有些腻味,或许再给他把破羽扇,他倒是不介意再扇上一扇摆足那名士风流相。
赤葑也有些担心的望向地上的人,慕容湗这么说她倒也不吃惊,不管怎么样他俩人的事儿这也算是众所周知了,想回了京应不会再有什么太大的变故。只是她担心这一根筋的呆子不肯罢休惹怒了那不容人顶撞的端王。却见狄覃身子一动,叩首谢恩动作利索的站起了身。她神情也松了松,看来这呆子也不全呆么,也还知道迂回战术,她还以为他今日怕是要死守接引殿了。
“诸位听令!此案连夜查办不可懈怠,凡在我大启国土作奸犯科者,人为斩之,鬼为弑之。”慕容湗修长手指轻敲桌面,声音并不十分洪亮,在座几人却皆是神色一正,立刻自椅中起身,肃然齐声喝道:“遵令!”
几人依次退了出去,只祁信依旧待在角落里身形都未动,齐莞云望了眼地上跪着的念枫,转头看向慕容湗,却见他目光看着前方,她顺着他视线看去,除了那架屏风她只看到一截隐没的斗篷下摆,她收回目光唇角弯起一抹月牙般清雅动人的笑,“王爷……”
却是被他冷声打断,“祁信。”他的目光依旧锁在前方。
“是。”祁信从角落走出几步恭敬应到。
“将这婢子遣回齐府,令府中好生管教奴仆,莫要再做出这等辱没齐家之事。”
不待念枫惊叫出声,便被闻讯赶进来的两名冷面护卫架起来带了出去,祁信也跟着退了出去。
齐莞云脸色立时变得苍白无色,她期期艾艾的看着慕容湗俊朗的侧颜,“湗哥哥……”
慕容湗身子向后靠去,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名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年,动作利索的帮他在身后垫上大迎枕,又很快煮好一杯色泽碧绿的清茶奉给慕容湗后又无声无息隐在了暗处。齐莞云心下虽有些彷徨却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惊了一惊,与慕容湗相识多年,他身边近身伺候的人她大都认得,就算不认得的也是见过一两面,可这少年她却是从未见过。难道他一直都在这屋内?她虽学艺不精,灵觉却也是异于常人的,为何没有感觉到他的丝毫气息,可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明日派人送你回京,此处案情诡谲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慕容湗拿起一侧的一本手札随手翻了几页,一边漫不经心道。
齐莞云方才还被念枫之事惊得有些慌乱的心顿时跳了一下,不曾想他开口第一句竟是直接让她回府,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想到方才看到的那抹衣摆,她捏紧手中的锦帕,过了一瞬再开口时语音却已是娇弱无助,“湗哥哥!你不要赶莞云走好不好,正因为这里颇多诡谲之处,莞云才要陪在你身边啊,”说着她用锦帕拭去脸颊滚落的泪珠,哽咽道:“我知道湗哥哥因为念枫怨了我,可是莞云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胡话来,侮了赤姑娘的清白不说,还累及李大人和……”
“齐小姐,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本王不希望端王府的主母会有做出有失妇德的任何可能。”慕容湗打断她的凄诉,只淡淡吐出这句话便自塌上起身,那隐在暗处的白衣少年不知打哪儿变出一件大氅来轻轻披在慕容湗肩头,慕容湗待他侍弄妥当,便径直向外行去,竟是再没有多看呆住的齐莞云一眼。
“那她就适合待在此处么!”一道略显尖锐的女音堪堪在慕容湗走到屏风处时响起,慕容湗停住脚步,眉间蹙起一道浅痕却是并未转过身子只淡淡道,“她同你不一样。”说罢便大跨步走了出去。跟在后面的小少年却是在即将转过屏风时回头看了一眼,已然六神无主的齐莞云却是在此刻低了头去并未看到少年眼中一抹极复杂的神色,似憎恶又似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