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山巴人延续多年的驱虫之法。”茹儿说道,“他们认为这样可以将每人心中的意念连通起来,能使他们心灵贯通,人与毒虫心意相通,达到共同驱使毒虫的目的。”
“原来如此。”宁天歌了悟地点头,低头避过斜枝出来的树杈。
这条茹儿所说的山道十分狭窄,地上草木荆棘丛生,再看了眼身后,茂密的山林完全遮挡去他们的身影,那些人也没有再追来,暂时是安全的,不过出了青石岭之后,是否有未知的陷阱或伏击在等着他们,就很不好说。
三人走得并不快,由于茹儿没有武功,墨离与宁天歌只能以常人的速度行走,等到了中午时分,太阳破开阴云而出,洒落金光点点,茹儿望着前面渐渐明朗的山路,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笑道:“总算是快了,沿着前边一直走就能走出青石岭,应该能赶在天黑前进甬关。”
甬关,是进入天祈的第一个边城,过了甬关,再行三天路程,便可到达天祈的都城——洛城。
“茹儿姑娘。”墨离停了下来,朝她微一拱手,笑容亲和儒雅,“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茹儿姑娘就送到此处吧,接下去的路比较好走,就不劳烦姑娘继续相送了。”
茹儿的笑容便凝在脸上,怔怔地维持着抹汗的动作,许久,才无意识地拂了拂额边的发丝,低头看着一手抱在怀里的毒虫罐子,默然不语。
墨离朝宁天歌使了个眼色。
宁天歌抬头认真地看着天上的云彩,好象那云朵里有什么令她十分感兴趣的东西。墨离恨不得将这个一脸事不关己的女人的脑袋剖开来看看,看看她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有没有墨离这个人的存在。
再怎么说,两人也是同盟,哪有这样见死不救的。
宁天歌转过身去,将那控诉的眸光抛在身后,继续研究她的云。
眼不见为净。
这种桃红柳绿之事,尤其是这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空负少女粉色情怀之事,最不宜他人插手,否则就等着莫名其妙被人憎恨徒惹一身腥吧。
她还没闲到这种程度。
“茹儿姑娘,你自己多保重,我们夫妻就此别过。”墨离却并未再多费唇舌,依旧笑容温和,说完之后长臂一伸,便牵过仰头看天的某人的手。
茹儿霍地抬起头来,眼前男子五官俊雅,笑容和熙,然而这种和熙在此时无疑是最为绝情冷酷的。
他没有多跟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在她虽然沉默但意思明显的情况下,依旧毫不犹豫未有丝毫心软地离去。
“李大哥。”她蓦然喊了一声。
“茹儿姑娘还有何事?”墨离淡淡一笑,声音里有丝疏冷。
茹儿咬着嘴唇,定定地望着他,“我能不能跟你们走?”
“茹儿姑娘,你应该已经看出,其实我们这一路都在躲避别人的追杀。”墨离笑意微淡,看在她出手相帮的份上,他并不想去伤害她,但他从来不是心软多情的人,该决断的时候绝不拖泥带水,“你也看到了,今日是你哥哥想杀我们,等下了山,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在等着要我们的命,你跟着我们,也许连命都会丢。”
“但是,村子我已经回不去了。”茹儿摸着怀里的罐子,眼里有一份决然,“就在我拿着这个罐子去救你们的时候,我跟我哥哥的关系就决裂了,若是回去,恐怕也是个死。”
“他是你的哥哥,又怎会舍得杀自己的妹妹。”墨离不为所动,“茹儿姑娘,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晚了山路不好走。”
“不,他会杀了我的。”茹儿摇头,“李大哥,其实我并不是我哥哥的亲妹妹,只是小时候被他家收养而已。我不知道这些年他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他做的绝不是正常人干的事。一个为了主子连自己与家人的命都可以不顾的人,我坏了他的大事,又怎会饶过我。”
“还有那些山巴人,肯定要问我拿这些毒虫,等收回罐子,还不知道要怎样对付我,也许我哥哥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让我成为毒虫的养料,那……还不如被人一刀杀了来得痛快。”
墨离不语,茹儿眼中的希望便渐渐熄了下去,却倔强地抿着唇,偏要等他亲口说出拒绝的话。
“既是这样,那茹儿姑娘就跟我们一起下山吧。”一直沉默不语置身事外的宁天歌突然开了口。
茹儿一喜。
墨离捏了捏她的手,她回按了下他的掌心。
不知为何,茹儿这种倔强的模样让她想起了黑丫,虽然两人相去甚远,连倔强的理由都不同,但她眼前确实出现了那个叫她姐姐微笑离去的丫头。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心软,但茹儿所说的不无道理,一旦她回到那个家,只怕那男子真会杀了她。
说到底,茹儿帮助过他们,她向来事非分明,从不做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之事。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任茹儿自生自灭。
茹儿的欢喜却没持续多久。
“娘子,我觉得此举不妥。”墨离微笑着说道,“一来茹儿姑娘跟着我们为涉险,二来,茹儿姑娘不会武,她的容貌可能也有不少人认得,更何况她的哥哥奉命追杀我们,若是他或他的手下发现了茹儿姑娘,恐怕我们亦会暴露行踪。”
茹儿聪明,当即听出这弦外之音。
“李大哥,你是怕我会拖累你们?”她望着眼前这个粗衣布衫却难掩出众气质的男子,忽然觉得与初见那时的他距离好远。
那时,他虽礼貌却平易近人,此刻,即使那微笑不变,却令她感觉如此陌生,甚至陌生到冷漠。
她以为跟他已经很熟,熟到愿意为他而与赖以生存的“家”脱离关系,她却忘了,他们本来就是相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
一时有些无措,甚至觉得自己莽撞,事实摆明,她的一厢情愿是如此可笑。
“相公,茹儿姑娘已经无家可回,就暂时跟我们一起吧。”宁天歌到底有些不忍,淡淡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目前我们下山要紧,不能再在此浪费时辰了。”
墨离低头看她一眼,眸子里注入一丝笑意:“既然娘子开口,那就依娘子的意思吧,待到了亲戚家中,再请亲戚帮茹儿姑娘谋个好人家,也算是我们夫妻偿还今日茹儿姑娘相求之恩。”
寥寥数语,将他心意表得一清二楚,既还了今日的相援,又表明了自己不可能收她在身边的意思。
宁天歌心中微叹,他如此不给茹儿留一丝希望,虽显绝情,但毕竟是对的,只可叹茹儿一腔爱意付诸东流,尚未真正体会到爱慕一个人的甜蜜,美好的希望便已成了泡影。
好在,时间短,这滋长的苗头被及时掐断。
茹儿倍感难堪。
她低着头,涩涩地说道:“多谢李大哥与姐姐,今天的事都是我自愿的,两位不必觉得欠了我恩情,到时候只要能给我找个落脚的地方就行,其他的,就不必费心了。”
——
未时三刻,三人过了青石岭,来到甬关。
作为与东陵隔山而望的东北边境第一门户,进入甬关首先就要有通关文牒,墨离与宁天歌的所有文书与物品都已留在甘遥,自然拿不出。
“相公,或许可以造几份假的来蒙混过关。”宁天歌抱着双臂,看着城门外严格检查的兵卫说道。
“姐姐,我这里倒是有两份,只是不够。”茹儿从怀里取出两份盖着印签的文牒,“一份是我自己的,那时候求我哥哥给办的,另一份是我哥哥的,今早被我偷了来,怕万一有用……”
她脸色微红,这么说,无异于承认自己在出来时就没打算再回去。
“有两份?”宁天歌拿过去看了看,再看向城门口,一笑,“那就好办多了。”
将一份还给茹儿,她示意两人在原地等她,自己拿了一份走向城门处。
此时进城的人几乎没有,出城的亦不多,她不急不徐地过去,与一名出城的年轻男子擦肩而过,而就在这个交错之际,她回头叫住男子,“大兄弟,你的钱袋掉了。”
那男子正往肩上的包裹里装文牒,闻言随手一塞,立刻将注意力全集中在地上。
地上确实有一个小口袋,只是空空如也,扁塌塌地躺在那里,男子捡起来一看就扔了出去,再看腰间,钱袋好端端地挂在那里。
“大兄弟,这不是你的啊?”宁天歌凑过去一看,嘿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错了。”
那男子避之不及地让开一步,什么话都没说就快步走了。
宁天歌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再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就是抹了点泥,穿了身花布衣服么,就这么遭人嫌弃?
“娘子,别看了。”墨离伸手过来拿下她摸脸的手,“在为夫眼里,娘子是最美的。”
……
这人肉麻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进城吧。”她将一份文牒交给他,牵起唇角看着那个浑然不觉丢了东西匆匆走远的背影。
多少年没干老本行了,没想到手法一点都没有生疏。
后面跟过的茹儿已惊讶得合不拢嘴,“姐姐,你这本事好生厉害,我都没看清你是怎么拿的。”
宁天歌微微一笑,也不多说,若是茹儿都能看清,那她以前那个神偷的称号也别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