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庄生晓梦
中兴剑自司马宗手中落下,它依旧如一块废铁地躺在草地上,只有浅青色几乎泛白的剑身倒映着天穹的星辰,令它看起来像是在光。中文 w≤w﹤w.
谢安只觉得在之前一瞬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然后一切又迅恢复平静,此夜,星河璀璨、蝉鸣幽幽、萤火游离,仿佛与平日并无异样。
可司马宗身上确实出现了三道剑痕,然而他只是动了动嘴,那瞬,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念出了什么。
月色下,银男子双目赤红退了几步,将剑留在了原地,抽出了自己的剑,向谢安袭来,此刻,杜宇飞掠至谢安跟前,手中并无兵器,唯有振袖一挥,周边草叶被袖风带着舞动,强烈的气劲生生将司马宗震退数步。
“杀了?”杜宇问谢安。
谢安摇头,“生擒即可。”
“麻烦。”杜宇抱怨着,上前拾起那中兴剑,指节轻弹剑身,顿时一道剑鸣幽幽荡开,连同青云塔上的铜铃也像是被狂风所掠般响起来。
司马宗虽被打退,但仍保持仪态道:“今日能得仙人之徒赐教,三生有幸。”
“你根骨不错,是司马氏中唯一能窥玄境之人,想必你手中有蓬莱剑谱,习得绝顶剑术,但从古至今,杀人的剑招是越简单越好,你所学一定不如我的简单。”
杜宇难得说了一番长话,没有出招,就把剑往后抛向了谢安,谢安凌空接剑,剑器意外手感很好,不轻也不重,比起之前他所佩荀羡送的那把显得锋芒收敛,剑气温润。
司马宗身上三道伤痕虽已不再流血,但他此刻他面色与银一样苍白,他眼中已恢复平静,没有害怕之意,道:“前辈似乎很看不起在下。”
杜宇默认,司马宗反而朗笑起来,轻轻抚着自己一缕银,“先生以为自己多活了这么多年,但本王觉得你似乎是白活了,多年来将自己困在这塔里,守着所谓的蓬莱印记,殊不知蓬莱仙人踏足世间的又何止你的师父,渡江前,本王一夜白,能通玄境,也拜某位仙人所赐,你以为想杀就能杀得了本王么?”
“蓬莱七星,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本王的师父是摇光,天枢天璇位空,天玑正是你的师父,而你守护的青云塔原为天权所建,若无此塔,建康紫气则会烟消云散。”
……
杜宇怔了怔道:“看来你知道得很多,师父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摇光,没想你竟是他的弟子,不过摇光已死,若要寻也是寻他的后世,人世茫茫,只怕永远寻不到了。”
“你走罢。”
这回轮到司马宗怔住了,“走?”
杜宇道:“你的天命本该结束,不过因为某人的介入,你活了下来,你们的事不该我插手,这是师父的训诫,建康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只要看着这座塔即可。”
司马宗目光灼灼道:“这个‘某人’是谢安?”
“难道不是么?”杜宇看了一眼谢安,“从他踏入建康城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悄然生了变化,这才是天命,而且你最好不要想着杀他,万一他是你师父的转世呢?”
……
……
杜宇没有与谢安商量,就将司马宗放走了,虽然谢安对抓了他也无多兴趣,最多不过是跟司马羕一起被砍头,或是一辈子囚在笼中。
司马宗的身影消失在月夜里,他回头看了谢安一眼,似乎被杜宇那句话给吓到了。
谢安心绪毫无波动地问道:“方才最后一句,你是骗他的吧。”
杜宇了然道:“当然,你怎么可能是摇光的转世,因为他跟蓬莱阁有关,所以我不能杀他,只有编谎话吓唬他,让他趁早打消杀你的心思,毕竟,现在的你这样根本打不过他。”
“杜先生说谎功夫很厉害,我差点被吓到了。”
谢安口中说吓到了,也是谎话,转世的事他不信,他清楚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杜宇回到塔底,将如意带了出来,让谢安落。如意看着完好无损的谢安,一想到方才他帮司马宗的事差点害死谢安,一时吓得浑身颤。
“他是杜先生的弟子,本不该由我落,”谢安想了想道,“但是你这小人当得也倒坦荡,就继续留下来照顾先生吧。”
杜宇淡淡道:“那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伤害你。”
原本对这种人最好是杀了了事,但之前谢安听到一句杜宇说如意跟某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在东海石洞中,谢安未曾看得清那红衣人的眉眼,相隔日久也不太记得,如今放了他,算是卖给杜宇几分面子罢。
这夜也算是惊魂一遭,还遇到不科学的事,谢安握着中兴剑,一时有些茫然,但用剑身照目时,仍见瞳中金字未褪,才觉得之前都是真的。
回到太学院中,杜宇燃灯,谢安取来葛洪寄来的莞香熏香,两人对座,案上放着中兴剑。
“你的眼……铭文神识苏醒,此剑已是你的,若要这金字消失,还需缓些时日,也许是一夜,也许是几日……”
杜宇帮他看了眼睛,安慰了一阵,但对谢安来说,这简直不科学。
“你那年踏入建康城时,天穹之星确实在眷顾着你,虽然你跟郭景洪说过什么太阳系银河系之类的事,告知他你并不信什么星命,但我还是要说,你的命确是与众不同,因为有些事情是这世间无人所知,只有你知道,那么你是从哪来的呢?”
“你当然是从谢夫人腹中所出,但你的魂魄就不一定了。”
杜宇漫不经心地道出,此刻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的兴奋。
谢安微笑,“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觉得好奇,你到底从哪里来。”
“不必问了,我只留给先生一诗,说不准这世间除了你或是你师父,只有我知道了。”
谢安研墨写字,将那《锦瑟》给写了下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若我有兴趣,再会问问你和那人的事,这剑我不稀罕,天色不早,我该睡了,希望明日醒来时,这眼里的铭文该消失了吧。”
谢安两手空空离去,今夜是没法回家了,他把小龙女牵回马厩,小龙女甚是好奇他那泛着金色的眼瞳,几欲伸舌去舔,跟猫儿狗儿似的黏人。
一夜惊魂,谢安也没睡好,大早被鸟鸣惊醒,一照铜镜觉连眼睛不但仍是泛着金色还布满血丝,看来今日是没法回家了,不然非得弄得满城风雨,现在他一举一动都被人瞩目,一出门就各种被认出来围观,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太学院开院还有近三月,修院钱一直拿不到,他这边都没法先招生,而且现在各个世家都在观望中,目前没人敢往他这儿送小孩。
如意一大清早跟洗心革面似的打扫卫生,不但做了杜宇的饭食,连谢安那份都没落下,而且杜宇一早就坐在廊下等他,看得出,他也一副失眠的模样。
这时就需浓茶来提神,如意捧上收集的荷露给他们泡茶,然后安分守己地退得远远的。
杜宇手中那写着《锦瑟》的诗已被他拿得有些皱了,他在焚香缭缭中,终于不再是一副有些高高在上疏离人世的模样,他端详了谢安许久,终开口道:“师父曾说,若你听到有人对你提及这诗,那么既定的未来的历史将不会存在,其实我一直很不明白这句话意思,也不知这诗的来历。”
“而这诗,他也只是知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一句,说这一句诗是他在少年时无意间在蓬莱岛里捡到书圣手抄废纸,一直铭记许久,来到中州时捡到我,就给我起了这个‘杜宇’这个名字。”
谢安眼皮一跳,“书圣?”
杜宇诧异道:“蓬莱阁中的书圣是名美男子,因为书法写得好,所以被叫做书圣,岛上还有画圣、诗圣等人,不过师父只是在我幼年时讲过些许,大了之后反而不再讲了,所以我记得不太清楚,只听他说那里有很多高楼,登楼顶仿佛天穹就在眼前……你有兴趣?”
谢安平复下心境道:“传说了这么多年,当然有些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杜宇将中兴剑拿了出来,“说说将铭文给你的那个人吧。”
“先,我想知道,这盗剑又传我铭文的人是谁。”谢安悠悠道,“在你回答之前,我只能告诉你,五年前我在东海一座石岛上遇到他,那时他已盗走一卷蓬莱医典多年……”
一听到“盗”字,杜宇忍俊不禁道:“他这个人胆子也是大,当年敢盗中兴剑,还敢打起蓬莱阁的主意了。”
“……他传我铭文……后来我杀了那药师,替他完成心愿,离开了那岛。”
谢安尽量将当时的事讲给他听,杜宇听后默然片刻道:“多谢。”
“你会救他么?”
杜宇轻轻抚摸着中心剑身,淡淡道:“不用救,他的神识如今随铭文回到了这里,当年他就已身受重伤,用药能延寿多年已是上天的眷顾。”
“他叫朱夜,是我的师弟,本该同我一起守在青云塔,可与佛徒一战伤得太重,只能让他回到蓬莱救药延寿,所以他恨我吧,觉得自己被我和师父抛弃了,尤其是恨我。”
杜宇轻轻笑着,像是想到了久远的往事,眼里的冷漠一点点褪去,变得有些伤感,“他当年任性盗走中兴剑,令得汉室最后一丝生机断灭,师父将此剑压在青云塔下是等待新朝代的来临,如今你机缘巧合得到,这剑就该重见天日,不用再藏着了。”
杜宇将剑还给他,“好了,你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现在你可以用剑杀了我。”
“我当时可没答应他要杀人,而且我也杀不了你。”谢安耸耸肩,接剑掂量,心想还得找个工匠做剑鞘来着,既然杜宇要给他,他就收了,同时还不忘道:“其实朝代的命运与什么天命无关,而是人。”
杜宇摇摇头,“你始终还是不太信这世间的玄妙。”
“世间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我敬畏,却不盲从,一切皆有可能,但唯有人才是命运的主宰。”
“这将是一道科幻题,而不是历史,历史的意思是经历过的轨迹,我们所站的位置是在历史的终点,但又是一个起点,起点之后有无数条通往未来的路,但现在我们所做每一个决定,都会改变这条路。”谢安用茶水在桌面画着线条,“就是说,这诗本不是我的,但如果我现在不写出来,它今后有可能无法存在,但它如今存在,就已经不在未来。”
杜宇似乎有些懂了,他惘然地点头,仿佛又重新认识了眼前这名少年似的。
谢安忍不住问道:“不过,你的师父究竟知道多少历史?”
杜宇沉吟片刻道:“师父说过他只看到晋史,后面看不了,我也只知道大概,知道你多年后……但现在已经不同了,不是么?”
“因为权限?”
“是的。”
谢安无奈笑笑,“我越觉得每一个穿越者来到的世界都是一次实验,所以为何只找了我呢,应该找一个更聪明点的人来,起码……”
杜宇淡淡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
杜宇从容地道:“若非如此,我为躲苏峻之乱,离开建康可就不止短短三个月了。”
谢安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看天气尚好,适合回去睡个回笼觉,等着眼中异状消失,再回到他正常的俗世生活,比起虚无缥缈的蓬莱阁,他如今对赚钱盖学校更感兴趣。
临了离席,他蓦地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其实这座塔,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倒塌吧?”
“不会。”杜宇笑笑,“师父说,除非用一种叫火药的东西来炸,才会炸毁,不过火药是何物?”
“呃,……还在研当中。”
“很有趣,到时候我定要见识见识。”杜宇似乎许久没有与人这么畅快地说过话,这令他想到与师父说话时的情景,不由又加一句,“其实青云塔底还有宝物,以后寻得时机,一定让你看看,因为那是一件奇怪的东西。”
谢安挥了挥手,“再说吧,万一又被缠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可真麻烦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