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兰摧玉折
谢安的箭射中了敌人将领马的眼睛,敌将被痛得狂的马儿猛地甩落在地,谢尚趁此一枪抵在那人背心,那人不敢动弹。≯ 中文>网> w﹤w﹤w<.
谢尚问道:“报上名来。”
那人喝道:“苏峻之子,苏硕,谢仁祖,你杀了我罢!”
两人对话之时,又有蜂拥的流民兵欲上前救下苏硕,谢尚护将们忙得焦头烂额,谢安在护将阵中,再度平缓呼吸,一箭一箭流水行云,已忘却了手臂背脊的酸楚。
谢尚将苏硕敲晕,五花大绑地送到了谢安脚边,他半面溅有血痕,连瞳仁里也似在淌着血,“带他一起退!去迎援军,援军若不来,我就撤。”
谢尚惜兵卒之命,前日西陵刚死伤过千,若因庾亮调兵拖延导致前方死伤惨重,实在不值当。
苏峻之子在手,谢安听命退下战场,身边只留了两三名护卫,多数护卫他让他们留在谢尚那边,无论如何,谢尚不能出事。
月至中天,风起云遮,当护卫亮起火把之时,谢安脑子才清醒了过来。
浑身都在痛,紧绷的神经与疲劳过度的手臂,这下子估计连提笔写字都会颤,若平日锻炼少了,只怕要更糟。
战场非儿戏,如今刚刚撤离战场,来到后方,他却已不记得方才自己杀了多少人,但却清楚记得自己身边有多少人在保护着,也不知那些人最后能不能活着回来。
可没想回到后方,王彪之正气得在骂人,细听之下,原是庾亮接到荆州刺史陶侃渡江东下已到江西一带的消息,立刻命令石头城的守军回防不动,南篱门两千余兵马虽已匆匆赶来,正在整顿,可待到苏峻后方军队跟上,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谢安十年前第一次去琅琊王氏的家宴时曾见过陶侃,那时陶侃刚从广州调任归来,是能在广州那地方待得毫无怨尤,每日还不忘运百砖锻炼身体的人,如今担任荆州刺史防卫东晋西疆,虽他跟王导不对付,但王导还是十分欣赏他的,谢安这些年对大晋名士名臣的资料深入了解,陶侃此行绝对是为除叛贼勤王,庾亮这小气鬼在此等危机关头还有私心,实在愚不可及。
谢安转念问道:“陶侃之子陶瞻在何处?”
王彪之怔了怔,“陶瞻……他如今在陶府,未曾出仕,就住在东城府一带,你可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没办法,只怕等想到办法苏峻大军已攻来,尚哥不是迂腐之人,看情势不对,他会退的,为庾亮的错误而死,不值当!”谢安将苏硕押到王彪之身边,“虎犊哥,这是苏峻的儿子苏硕,我们是否要给苏峻去一封停战书?以青溪为界。”
苏硕方才悠悠清醒,一听谢安的话,当即就怒道:“要杀就杀,何必侮人!”
“看你样子不过二十出头,大概也没跟羯人打过,死在自己人手上甘心么?”
谢安见他人高马大,方才跟谢尚缠斗时,全凭蛮横之劲,让谢尚数次都无法招架受了伤,这样的人死了真是可惜。
苏硕瞪了他一眼,“放暗箭的小鬼,你敢与我一战否?!”
“不敢。”谢安白了他一眼,“今夜你们分兵几路?怎不见你父亲?宗王府可好?你若乖乖交代,我们廷尉大人就不会施予酷刑……廷尉黄泉狱你可曾听过,不用着急,等我们擒下你父亲、祖约和司马宗,他们一并进去同你作伴。”
王彪之望天,他也算是了解谢安,每当这小子胡言乱扯之时,就知道他在盘算些别的。
“你可知,方才我们接到战报,石虎已领军南下,欲进攻军防空虚的寿春,就算你们占了建康,但这半壁江山只怕也留不了多久!”
谢安眸冷话更冷,连他自己都信了这个编出来的消息,所以苏硕被他看得有些慌,还是强硬道:“那都得怪庾亮!若不是他对我苏氏咄咄相逼,也不会逼得父亲走上这条路!祖将军亦是如此,士族当权,对百姓对大晋全然无益,若他庾亮无私心,那为何不让主公亲政?!”
谢安不答他问话,只顾道:“若寿春沦落,你可知道后果,长驱渡江直入建康北面,你们这不到两军跟我们在这耗得差不多后,还有何筹码?”
他说完,取来纸笔放在他手边,解开双手束缚,对苏硕道:“写吧,好好写,让你爹和祖约好好掂量掂量孰轻孰重!”
苏硕待在帐中写停战书,由八名士兵看守,王彪之和谢安溜了出去。
“这算不算谎报军情?”谢安低声问王彪之。
王彪之十分干脆道:“不算。”
“这人一看就是直肠子,这种输了一直喊着要死要死的笨蛋最是单纯最是好骗,若他日苏峻被擒,苏硕得留着。”
谢安到军医处给肩臂敷药,这回是万幸,也是谢尚可以保护,不然他难能毫无损地下了战场?
现实总比想象来得残酷,这回他累得只想待在军帐中不走了。
没等他跟自己的手臂下针放松完毕,就见两名护卫匆匆进账,拉着他就走,边走边道:“尚将军开始后撤,青溪栅已守不住了!”
“苏硕的信呢?”
“自有人去送,三郎快走吧!”
苏峻军队集齐足有一万五以上,因为无论是在城外与庾亮还是在西陵一战,损伤都不多。
出了营帐,谢安得知王彪之已带兵前去接应谢尚后撤。
谢安被护卫不由分说带着一路往台城后撤,可他还想着王熙之那个建康燃火的梦,忍不住道:“不回台城,我们沿青溪而下,从清明门走驰道。”
风劲月隐,青溪河上似乎隐隐能嗅到血腥气息,谢安惟愿只是自己是错觉,冬日时分,河畔皆是枯柳,颇有凄凄惨惨的诗意。
青溪大桥已断,不仅是这一座桥,除了建康东面的浮航大桥皆被临时降落,为的就是防敌过桥。
这一路疾行,建康这阵子不安宁,能躲的都躲了,商户也早早就关了门,整个青溪北岸静谧幽暗,可这东北风愈来愈烈,让谢安愈心焦。
蓦然间,前方的护卫猛地疾行停马,长枪杵地,低声道:“三郎,前方有埋伏!”
谢安及时勒马,眼见一人影穿过枯柳枝条将他身前的两名护卫给踢下了马背,而他落在地面之时,剑光此时才流利拔出,遥指谢安。
“夜游河畔,三郎好兴致,怎么不见王家那小丫头?”那人悠悠说道。
司马宗?!
虽然是没看清眼前人的脸,但谢安勉强能看清那一头银。
“宗王爷别来无恙。”谢安淡淡道。
“青溪栅已败退了吧?”司马宗口吻极为愉悦问道。
谢安问道:“王爷先人一步,不知有何贵干?”
司马宗笑道:“今夜见将有大风,听闻王家那丫头对天候预算准确,你这般聪明,应该知道我要来做什么。”
放火?
司马宗冷笑,“祖约手中有石漆,正好用来试试,趁此北风,不知这一片烧起来,将是何等光景?”
石漆就是石油,谢安隐隐想起《汉书》中曾有石油的记载,文中所载见石油之地是在陕西一带,南方少见,东晋也不怎么用,他也就忘了这一茬,没想祖约手中竟有。
司马宗领军潜入城中,只为趁乱放火,如今能撞见谢安更是惊喜连连。
小龙女带着谢安缓缓后退,司马宗身上杀气冷冽,令这天马都心生慌乱,护卫已晕倒在地,谢安如今只有自救,他缓缓摸到身后,抽出一根藏了许久的铜制圆筒,平举拉动筒后的扣锁,只听得黑暗中响起几声细微的机械运转声,紧接着数道细小的箭矢自圆筒里射出。
司马宗捕风敏锐,正欲举剑击落,就听得箭矢在触到剑身那一刻,迸出一片刺鼻的烟尘,而就是这一刻的疏忽,谢安的气息早已消失在眼前,马儿带着谢安往青溪河中而去,飞奔驰骋的度天下无匹。
“先烧了再说。”司马宗平白憋了一肚子气,命人拾起地上的箭簇,来自好好研究那东西究竟是何物。
谢安骑马行在水中,已是一身浸湿,身上铠甲又重,他干脆当即解甲扔在河中,这才好好地得以舒畅呼吸。
不多时,他远远在青溪河上就见从驰道一带开始有火光燃起,河畔枯柳亦燃起火来,远远看着如火树烟花,繁华下的一片苍凉。
谢安在河道分岔口上岸,往百官府舍而去,没想半路竟遇到了卞老师领着水车来灭火。
看来庾亮虽蠢,但总算还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临时做了准备,只是刚刚下了战场的卞望之
背疮还未好,让他急道:“老师,你的病还未好,可知这背疮可大可小,会要了您的命啊!”
老师的两个儿子至孝,自知劝阻不了老爹,就亲自陪他上阵。
卞望之显然更关心战事,“青溪败了?可见放火人?”
“放火的是司马宗……老师,你这样不行的,钟大人呢?”谢安拼命拦在卞望之跟前,卞望之一急,怒道:“庾元规在宣阳门整兵随时要走,钟大人去拦他,你再拦我,这片官舍可真的要烧没了!”
庾亮……真的要走?青溪栅刚破,他就吓破胆了?
四周烟火烧灼气息愈来愈浓,谢安干脆拿来一件雨披,反正浑身已经湿了,干脆留下来灭火好了,免得老师劳累,没想卞望之一把将他推开,“小子凑什么热闹,莫忘了你现在该做什么?”
……
谢安这一夜经历种种早已脑中早已混乱,特别是方才又遇到司马宗,冷汗差点没吓出来,能逃走还多亏柏舟的袖箭筒1.o版本,这打一就散架的玩意,也只能出其不意这一次。
他现在还能干什么?
除非他能成为位面之子刘秀,召唤一场天雨来灭火,或是一场陨石来瞄准砸死苏峻的万人兵马将他们砸死,否则他还真的没什么能力阻止眼前生的事。
这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连认怂准备逃离建康的庾亮他都弄不死。
卞望之见他眼中闪现茫然,温和地伸手拭去他眉间的水渍,“谢安,安若磐石,老师不问生死,但若在死前能给你取字,那便了却一个心愿了。”
“谢安,字安石,安若磐石,可好?”
……
卞望之带着军队走了,谢安待在原地,仰头望着半空滚滚浓烟,就算火灭了又如何,就算石虎真的南下又如何,就算勤王军来了又如何?可一切都晚了,苏峻万人军队迟早要将建康重重围困,庾亮这个时候离开,算是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谢安在漫天的火光中往宣阳门而去,台城外门连守卫退守回内城去了,整个台城原本就是空荡,如今更是凄凉。
到了建春门前,只见庾亮已率兵马集结,可如今青溪栅战败消息已传来,军心涣散,谢安走上前,火光熊燃中地面抛下的一片铠甲兵器看得人心寒。
钟雅此时正拦在庾亮跟前,隐隐能听到两人争执声。
钟雅原本就是御史,个性耿直,之前尚能平心静气劝庾亮,许是说久了没用,气得他讽刺了几句就要走,庾亮三弟四弟都是兄控,见不得兄长被骂,跟钟雅争执不休,隐隐听着是庾亮想要离开建康去与温峤陶侃兵马汇合,到时候整合三方军队足可以再杀回来。
庾翼仍穿着那身扎眼的白衣,一言不,做为庾家最小的弟弟,他平日备受宠爱,如今也不好说兄长什么,但见到谢安那刻,他心中竟有些心虚。
庾翼小心翼翼道:“阿狸,你没事便好,听闻你跟着谢仁祖去了青溪栅,这可吓人了,你、没事吧?”
谢安漠然摇头,对庾亮道:“我之前说过大人可能会逃,大人这么给面子,逃就是逃,不要说什么出城再合计之类的话,就算你不把别人带走,您的妹妹和外甥可都在城里,你带着军队走了,谁来保护他们?”
庾亮已被钟雅弄得心烦不已,又听谢安这番话,更是气得骂道:“谢安,你闭嘴!”
谢安微笑,“谢安,字安石,大人可叫我谢安石。”
“还得多谢卞老师赐字,不过眼下他可带着伤奋战,他的对手就是差点杀了您的宗王爷,早知道我就引他来此处找您了……”
“我知道大人的盘算,要往河道走与西面温陶汇合,等您杀回来,不知庾太后是否还活着?留下嫡亲妹妹在此受辱,留下嫡亲外甥守城,你们颍川庾氏再无颜面立足天下!”
说罢,谢安抽出剑来,一副要将留在原地的架势。
庾亮眼中怒火不可抑制,庾家几个兄弟纷纷拔剑指着他,钟雅见此,偷偷绕到谢安身后,一掌击中他的后颈,力度不大,却足够让累了一日的谢安沉沉躺下。
钟雅道:“大人,何必跟小孩计较。”
庾亮冷冷道:“今日之事不必再言,日后我等必将过来收复建康。”
钟雅唇边逸出讥讽笑容,“那愿大人谨记往日战败的教训,莫要再错了。”
说罢,他扶着晕沉沉的谢安,目送着庾亮带着几个弟弟与军队消失在夜色中,将台城里的可怜妇人和少年主公远远抛在身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