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夏至日,渐渐临近。

黄海边上的令坤门终于打开,人群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涌而入。

蓬山亘古而凝重的寂寥,似乎在这一刻,被悄然打破。

当年的戴国有十年未曾升山,泰麒归来后的那次便是人山人海,将蓬庐宫前的巨大广场塞得水泻不通。

----而这次,足足隔了二十年。加上之前烈王死去后秦越尚未出世的八载岁月,芳国,已经在绝望之中挣扎了将近三十个春秋。终于盼到了麒麟归来,令坤门开。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可以立出王来……相信所有的芳国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罢?

说不定,还会有人在暗暗摩拳擦掌,准备施展浑身解数来吸引麒麟的注意,以期登上王座----再不济,如果能在未来的台甫心中留下印象,也能给将来的仕途带来不少好处……

说不定,一切都说不定。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而我,并没有看透它的睿智。

秦越双手抱膝,坐在岩柱上。一旁,是寸步不离的女怪韶眉。

猎猎的风,不知疲倦地白翻动着她的衣衫。丝绸料子的长袍,在蓬山清冷的空气中似乎显得有些单薄,但秦越却没有在意----这些与现下她所注意的相比,不过是细枝末节。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泰麒会选在这里“看风景”了。秦越有些苦中作乐地想。在一堆被迷宫和岩柱包围得严严实实的宫殿里想要看到俗世之人,也只有这个办法。

人们的速度很快,走在最前面的已经到达了大殿前那约有五万平方米的青石广场,个别的甚至开始卸下行李,安营扎寨。

不看还好,秦越暗叹。看了才知道恍如隔世:只不过刚过了一个多月,我便已经开始对这样的烟火红尘感到陌生。

蓬山的时间是凝固的。女仙们专心地抚育麒麟,然后升山,选王,接受天敕……这样的生活,从未改变过。

外面的日升月落风风雨雨,都与她们无关。至于国家的兴盛衰亡,更不会是她们会放在心上的事情。

`仙人具有太久的生命和太长的时间,这使得他们对外界的变化漠不关心。

在这里只要呆上一个月,整颗心都会变钝。可怕的是,她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转变,心下恻然,却无能为力。

----难道,真有所谓的“天意”?这个念头,让她毛骨悚然。

还没有开始的抗争,却已让秦越有了失败的预感。

人群川流不息地来去,声响却并不大----是害怕惊扰蓬山圣地的清净?又或是惟恐打碎这来之不易的幸运?无从知晓。

然而在忙乱之中,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仿佛就在一瞬间,原本空旷得有些寂寥的广场便已经被人塞得满满登登,虽然有些杂乱,却也充满生气。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脚下的人群。

这就是我将要为之奋斗终生的国家?这就是将期待寄托在我身上的百姓?这就是我将要生活的地域?

……这里头就可能有我将要用生命与忠诚来侍奉终生的王?

没有任何的真实感。

在这一刻,她依然属于昆仑----不论是身体,抑或是心灵。

连历史书上的死亡数字都比他们更让我心痛。

----似乎一切都与我无关。

秦越蓦地心惊,自己以前喜爱的君子之交淡如水难道已经变成了短促得漠不关心的一句言语?抑或是----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过去,不少人愿意找她聊天。而她只是一径地笑着,时不时说上一声“没错”、“是的”、“我了解”……这样的谈话,与其说是聊天,不如说是单纯的倾诉----只是不用担心,倾诉的对象会在未来的岁月中泄露他们的一言一语。

秦越对于挑拨是非这种行为,不愿做,不屑做,也懒得去做。

----她的骄傲不允许。

因此,她对于他们而言,如同一间密室,钥匙归于自己手里。

彼此都“没有负担”。一种“保留距离”的清淡。

现在想来,埋藏在暧昧笑容之下的,恐怕也不是什么七巧玲珑心,仅仅只是因为过于清醒地站开,所以才会看得比别人清楚。

这便是所谓的“仁兽”!秦越冷笑,怕个人的感情干扰对天下苍生的大爱,索性造了个只会依天意爱世人的麒麟。

乐骏那句话说对了一半:麒麟是半兽。

不仅仅是因为他可以变化为兽形,更是因为它根本没有感情!

----与其说麒麟爱万物,毋说它什么都不爱。只是天命让它们爱,它们便爱了。但这所谓的“爱”也仅仅是道德上的一种责任。却还编造出一个美丽而拙劣的谎言来堵众生的悠悠之口……如此沉重的担子,竟让单纯的麒麟一肩承担,这样的所谓天命,也未免太不公平!

这又与原来的世界有什么不同?因为人们对于感情的缺失,滥情的文字与伤心的歌曲才会如此流行。然而从另一方面而言,这种行为亦不过是将自以为是的伤悲或喜悦强加于观众头上的无聊事情,可笑的是,受害者还创造了所谓“共鸣”来掩饰这个恶心到了极点的罪状。于是一边看着唱着,一边乐在其中地享受心痛的感觉,或是从粗制滥造的痛苦中吸取面对未来的勇气……然后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原来我还是有感情的。

就这点而言,两个世界惊人地相似;只是相对起单纯的麒麟,人类的行为更卑劣罢了!

天帝啊,你打的好算盘!

只是……我向来都不是按部就班的好演员。秦越嘴角边扬起一丝冷笑,只因为“你是麒麟”这四个字,就准备把我过去十九年的欢乐痛苦欢喜惆怅默不作声地吞噬得干干净净?

----我最讨厌用“国家”这顶大帽子为名义来命令别人做事的家伙!

所谓的国家,心理上的界定更甚于地理上的疆域。若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从属与归依,那么为她而献出性命亦是未尝不可;然而仅仅是因为个人的喜好就决定了另外一个生命的未来……如此无耻的事情居然能做得这样津津有味坦然自若!

----这并不是单独的个体可以掌握的范畴!

想起了网络上泛滥的小说。那些一步登天的主角们总是喜欢以一个伟大得不可直视的目标来规划自己的将来,同时用这个空中楼阁去让别人为他出生入死……但却没有多少人想过,随着权位而来的沉重责任。

秦越将目光投向了广垠的天空。

晴空碧蓝,没有一丝云彩。

我背负了整个国家。她的脸上浮现名为嘲讽的神色。这听上去还真是责任重大。

如果只是单纯强加的狗屁“天职”我才懒得理会,可一整个国家……

----在战火中尸横遍野的百姓,因为饥饿而不得不杀死孩子的父母,由于无人耕种而长满了杂草的万亩良田……这并不是后世史书上单纯的几个数字就能够完全表达的!

这么自我的陈述……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么?!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她惶然四顾。

没有任何人,只有大片大片高耸的岩柱和蓬山上经年不息的风。

女怪疑惑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秦越颓然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以我现在的力量,无论是反抗或是屈服,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仍忍不住投下怜悯的目光----虽然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怜悯,对于如今伤痕累累的芳国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帮助,充其量,不过是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而已。

这样矛盾的心情……到底还是看不破。叹了一口气,她起身。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到底还是受了“仁兽”这种无聊观念的影响罢?

----天知道,以前我可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句话的忠实支持者。她自嘲地笑笑,女怪望着她的表情,不由地再次流露出了忧心仲仲的神色。

秦越闭上眼,假装没看到韶眉溢于言表的关心。

一阵轻风吹过,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某些异样的气氛。

一转眼之间,岩柱上多了一个矫健而优雅的银白色身影。

秦越任由这蕴涵着水气的凉风在她身上轻轻吹拂。

她听见海中传来蜉蝣的歌唱,她看到露水拂过竹叶的轻响,她甚至可以真实地感受到那一片湿润的海风,轻轻吻过一个豆蔻少女的红润面庞……

千千万万细琐而清晰的映像,从四面八方流入她的大脑。

----转变后与自然和谐一体的快乐,是人类永远无法了解的,如同夏虫不可语冰。

“走吧,韶眉。”她淡淡丢下一句。女怪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默默地缩进了阴影里。

由于下半身是蛇的缘故,她的速度并不快,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都是秦越带她走。

腾身而起的刹那,秦越终究还是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广场上的人群一眼。

----那里面,有我的半身吗?

人群仍旧忙碌着,这句话就这么渐渐消散在蓬山常年不停的山风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蓬山公,您‘又’去看风景啦?”在秦越踏入寝殿的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不同于韶眉那略带金属质感的嗓子,这份欢快让人想起了山间的小溪。

只是……今天怎么听怎么都让人觉得阴气森森。

秦越头皮发麻,慢慢转过身来----果然!是祯卫。

“祯卫呀……今天天气很好嘛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升山的人也挺多的这个游人如织车如流水马如龙……”

“您也知道人多呀?”祯卫瞬间爆发了,“那您还到处乱走?外面龙蛇混杂,万一有个好歹该怎么办?一国的重任还在您身上呢!不好好保重怎么行……”

秦越苦着一张脸听训。

祯卫在蓬庐宫中算是老资格的女仙,前前后后已经侍奉了几十位台甫,但那火暴的脾气还是不改,对上秦越这只劣迹斑斑的不良麒麟……蓬庐宫又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祯卫大战蓬山公。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玉叶会派她来对付我(某人对自己的“光辉事迹”一无所觉)……秦越小声嘀咕。

基于尊老敬贤(虽然从女仙们年轻的外表上看不出来真实的年龄)的原则,她只能把尾巴夹紧一点----谁要她今天又翘了课(某“只”动物对于自己将在昆仑的“优良传统”再次发扬光大的举动没有任何内疚)。

瞪着地板,秦越无力地呻吟:现在,她才是蓬山公!

祯卫终于结束训话,离开了寝殿。

那厢的秦越早已奄奄一息,直接爬回床上后,毫无形象地滩成一具上岸十八天的死鱼。

韶眉悄悄现身,温柔地将秦越的头放在自己盘起的蛇身上后,她又执起一把碧玉小梳,开始轻轻地梳理那长及脚踝的银色长发。

“真想不到居然会有这样的麒麟----你的存在简直就是破坏麒麟号‘仁兽’的光辉形象。”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极清越的嗓音,略带一点中性的沙哑,却给人阳光的感觉。

“破坏麒麟形象的恐怕不只我一个。”秦越止住了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便全身紧绷进入警戒状态的韶眉。

也不起身,她泰然自若地在女怪修长的蛇身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未经他人许可便偷窥他人寝室,殿下的行经倒也光明正大得紧……来的是延台甫吧?”

“猜得倒是挺准。”循声而入的,是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少年。亮金色半长发,爽朗的笑容,还有那几近商标,垂在胸前的长长挂件……正是以一副孩童外貌辅佐了当世著名贤王----延王五百年之久的延台甫,六太。

“以你刚归来不到一个月的资历……算是挺难得的。”他饶有兴味地看着秦越,手里还将一个桃子上下抛动着,一派天真相。

----但任何了解他的人,都不会对眼前这位名为六太的麒麟掉以轻心。

“废话。”秦越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来这都这一个月了,当我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学猪么?既然将来要当台甫辅国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不了解一下国情就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前两天玉叶才说要请人来教我怎么收伏使令的……这不可能叫普通人或是飞仙来做吧?肯定是找麒麟。但----景台甫最近正因为麦州水患忙得焦头烂额;泰台甫刚归国不久,身体又不好,女仙们自然不能劳烦他;剩下几个要么忙于国事,要么忙着被主上虐待,再不然就是像槁麟那样尚未出生,或是同刘麒那样板着一张死人脸,女仙们还没靠近被吓得半死……算来算去,除了你这个整天游手好闲没事干的家伙,还真想不到她们会拜托谁。”

“哟----看不出来你倒是蛮有概念的。”六太挑了挑眉,对秦越最后损他的一句也不着恼,将桃子在衣襟上擦了擦,径自啃了一口。

“那关于麒麟的常识……你都知道多少?”

“该知道的我都晓得,只是关于收伏使令,我还缺少实践。”秦越摊摊手,“女仙们怕我一个出去有危险,所以到现在我还没有使令----连自保都有问题。”

“是么?”六太横了她一眼,将手里啃干净的桃核顺手一丢,又不知从哪里再次掏出了一个。“个人认为,你的一条舌头就能抵挡百万雄兵。”

“我可没兴趣当什么纵横家。”秦越失笑,“你倒是看得起我。”

六太也笑了,眼前的俪人身上散发着同类的气息,但与其他熟识的台甫不同。

虽然举止粗鲁,却掩不住她从灵魂里透射出的骄傲。她拥有的,是不愿屈服于强权的铮铮傲骨,与那些矫柔做作的盛气凌人迥异。

那是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强烈直觉,如同天启。

这种感觉,能够让所有初次见面的人忽略她惊人的美貌。

----尽管这样完美的容貌,在麒麟之中也是难得一见。

“走吧!”正在他浮想联翩时,秦越从床上一跃而起,“反正也没事干,干脆去黄海转转,顺便学学怎么收付使令好了。”

“呃……好的……”尚未回过神的六太被秦越拖到了院子里,脸上还带着些许桃汁,楞楞的表情看上去分外天真。

一转眼的工夫,某“只”号称仁兽之长的家伙便已转化完毕,神气活现地开始指使一边仍然搞不清楚状况的资深台甫:“女孩子都准备好了,你一个男生还拖拖拉拉的干什么!”

……六太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秦越拖下了水。

后来在被女仙们训话时,某台甫一再宣称自己的失态是由于“受到麒麟本能的支配”而无法反抗。但私底下从六太使令那里流传出来的版本却是:“台甫纯粹是屈服在了秦越大人的淫威之下,这只是某人习惯主上欺压而形成的条件反射,与什么本能天性无关。”

阳光照耀下,云海翻腾着微微的银浪,远远望去,波光粼粼,同真正的海洋并无二致。

两个身影在白色浪花之间飞驰而过。

一个,是延台甫六太与他的使令,另一个,则是化为麒麟原身的秦越。

不时有被风吹散的云朵溅到他们身上,丝丝缕缕,仿若轻烟。

“喂----”六太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不清,“你刚刚说,‘女孩子都好了男生还拖拖拉拉’?”

“……没错,你有意见?”

“据我所知,白麒麟是没有性别的吧?”

“……”

“没有性别……也就是说,非男非女……”

“……!”

“……你人妖啊?”

“……你找死吗?!”

从黄海回来后,某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因为被pk得太惨而足有一个星期不能见人。

----看来,白麒麟不仅仅是仁兽之长,还具有麒麟中难得一见的暴力倾向。这是某个对于同情心极度缺乏的主上,在听了自家台甫抱怨之后下的结论。消息传开后,他被闻讯而来的秦越扁得足有两个星期不能下床(就这一点而言,这两个家伙的智商其实是半斤八两)。

“……我现在算是相信了:你确实是白麒麟没错。”六太瞪着秦越,现在有人对他说大象能在虚海上跳芭蕾他都信。

眼前这个家伙刚一踏入黄海,一堆强大的妖魔便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争先恐后地与她订立契约。思及之前自己收伏使令俐角时所付出的诸多心力和相互对视一天一夜的紧张,六太几乎吐血。

而这个家伙……这个家伙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已经收伏了蒲牢一只,睚鸱一只,凤凰一对,九尾狐一只共计五只妖魔。其中那只九尾狐还是道行五千年以上,能化为人形的超级老妖怪。

就是这些强大到恐怖的妖魔,她居然连《玉伞伏魔咒》都不用念它们就乖乖报上名字成了使令,而且还一副心甘情愿心悦诚服的表情……如果说十岁时便收伏了饕餮的泰麒可以让人称之为“惊讶”的话,那么秦越的行为就只有“变态”二字可以形容(虽然就个性而言,她也担得起这两个字)。

秦越看着黄海。这片海域是因为什么而得名的呢?肯定不是颜色:脚下的海水呈现出一种暧昧的灰白,让人根本无法透过水面看清水下的景象。远远的海平线则是一片朦胧的灰,天与海的界限模模糊糊,仿佛整个天地都浸泡在牛奶之中。

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她想起了家乡的海。那么纯净而且温柔的蓝,与天空相接。

……那仿佛是将碧宇融入其中的颜色,如今却也模糊了。

----黄海应该是妖魔的天下。

远处的模糊的天边,是另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那里虽也属于黄海,却是一片荒芜的沙漠,充满了石砾与尘土,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除了妖魔。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黄海这个名为“海”的地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水面。之所以这样命名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最强大的妖魔都集中在眼前这片水域罢?

这片从未来过的广阔水面,对她仿佛有种致命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在转化成兽形之后更加强烈。然而,回忆过去十九年的岁月,她却无法确定地说: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任何与它相似的风景。

就如同是上一次轮回中散落的记忆碎片,忽然在某一个微妙的瞬间,吹入眼中,映出一幕令人伤感的景象。但会拥有这种心情的原因,却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反背起双手,秦越试图用这个动作驱走一些心酸的感觉,却再次触到了手腕上那只略显笨重的镯子,她的目光顿时一暗。

蓬山的东西皆精致异常,就连一双普通的筷子,都是镶金嵌玉的华物;而衣物服饰之属,更是稀世罕有的珍品。相较之下,这只缠丝镯子就略显粗鄙了些,女仙几次三番地劝她除下,秦越却坚决不允。

她知道这样的坚持其实是无谓的。有好几次,咬咬牙想狠心将它扔了,刚摘了下来,却又忙不迭地套了回去。仿佛只有将这个沉重的负担坠在腕上,这个孤零零的自己才真正存在于这个常世之中。

----终究是无法真正割舍。

似乎只要除下了它,自己与故乡的最后一点连系就会断绝。那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大学生便从此消失,永远不再出现。

莫名的惆怅,让她想哭;而那些妖魔奇异却温暖的目光,更让她感到迷惘。

----我真的没有来过这里吗?

“流风。”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刚收伏的使令,“你在么?”

“是?”影子中传来回答,似乎词句之间还带着莫名的音韵,说不出的动听。

不愧是擅音律的“清音彩凤”啊。秦越暗叹。连说话都如此动听。

“您有何吩咐?”

“你之前……一直都用这个名字?”

“……是的。”不知是否是错觉,秦越总感到自己刚刚收伏的使令在这句回答中似乎带着些许迟疑,还有略微的……激动?

“是吗……”不是问句,纯粹只是感慨。

“……主上如果不喜欢,可以重新赐名。”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纯粹只是一个身为使令的妖魔应有的恭顺回答。

“就叫……”记忆中,仿佛有人在轻声呼唤一个熟悉的名字……

“就叫吟萧吧。”

“……是。”

----在场的两位仁兽都没发现,吟萧那一声低低的回答之中,带着微微的颤抖。到底是兴奋?或是恐惧?无从知晓。

而秦越新收伏的几只使令,在听到了这个名字之后,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蕴藏了诸多不明含义的眼波。

“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公报私仇?”秦越瞪着自己新收伏的使令之一,咬牙切齿地说。

“属下哪里敢哪!”某只不知死活的九尾狐笑眯眯地回答,“瞧,这一身打扮多适合您!如月光般的银白发丝,紫水晶样的美丽双瞳,欺霜赛雪的肌肤,再加上我为您选的淡紫长袍……噢!天哪!您简直是美的化身,维纳斯再世……”

一干人等望着比范国恐怖级别的主从二人加起来还棋高一筹的九尾狐,一时间只觉得寒风飕飕。

----搞不好,这家伙几千年没被人收去当使令的最大原因,就是这堪称恐怖的个性。

这个念头在同一时间掠过众人脑海。

“好了好了,再加上这支金凤钗就完美了!”名为翠张的妖魔似乎根本没发现一边女仙们难看的脸色,兀自说个不停。

小心翼翼地将一支精致的步摇插在秦越浓密的银发上,九尾狐快活地拍拍手。

“大功告成!”说着就要再次自吹自擂。

“行了!翠张你给我闭嘴!”秦越只觉得头痛无比,自己到底收了个什么宝贝?“再罗嗦我就给你改名叫任姚得了!”

“个人认为,卞太比较合适。”六太在一边凉凉地添了一句,火上加油加得不亦乐乎。“多几个选择也不错----沈京如何?”

祯卫很丢脸地低下了头。当年她曾是侍奉过延麒的女仙之一。这本是相当值得骄傲的资历,但看到如今被自家不良主上“熏陶”了将近五百多年之后连低趣味的取名习惯都学了个十足十的某位麒麟……她开始考虑将来在履历中隐藏这一点。

“峰麟大人,延台甫,进香就要开始了。请、注、意、仪、态!”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祯卫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哎呀!祯卫你不要那么严肃嘛。要多笑才会年轻!”秦越倒是一径的嘻皮笑脸。“`笑一笑,十年少呀----整天皱着眉头可是会长皱纹的哟!”

祯卫现在是连生气都懒了。看着眼前这“只”麒麟中的超级怪胎(外加严重玷污蓬山公名誉的仁兽),老资格的蓬山女仙有想杀麒麟的冲动。

“哎----对了六太,有一个关于麒麟的问题我一直很好奇。”秦越根本没理会那厢濒临崩溃的女仙,自顾自地转过身来。

“为什么麒麟都不喜欢把头发扎起来?”她一脸的好奇。“到了夏天难道不热么?”

“你自己想像一下一只转变后鬃毛上扎了两个辫子的麒麟……”六太抬头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回答,“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秦越闻言,顿时一脸黑线;一边的使令听了,鸦雀无声,却非常有默契地将极为古怪的眼神投在自家主上头上那支颤巍巍的金步摇上。

偌大的广场,跪满了人,却仍鸦雀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紧张情绪,人们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这样虚伪的生气勃勃,我不喜欢。虽然心下对此暗暗不以为然,秦越却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说了也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当一个摆设……麒麟的存在不就是一个珍贵的摆设?说得更难听一点,所谓的仁兽,其实就是君王与天帝养的一群高贵宠物罢了。

十几个端庄的蓬山女仙簇拥着一位银发俪人,缓缓地向大殿走去。

“是……白麒麟!很罕有的发色呀!”

“听说是开天地来第一次出现……”

“据说峰麟归山的消息传开以后,沿海的妖魔都少了很多呢!”

“芳国有救了!”

秦越默默地穿过人群。华丽的衣裙,美丽的容貌,还有优雅的动作……她暗自发笑:我是一个多么合格的装饰品啊!天帝你真应该给我发一个最佳敬业奖。

如同揭开了沉默的封印,她所经之处,低低的交谈之声与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混杂在一起,汇成海洋,将她淹没。

----我简直不能面对那些充满了渴望与希冀的目光。

虽然低着头,但那些恍若实质的眼神却足以让人窒息。仿佛她是他们的唯一希望,而她,合该是为了实践他们的梦想而存在的。

----将自身的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另一个从未谋面的生命上……

人们的目光中蕴涵了太多东西,她却已无力分辨。只是低着头,一径敛眉顺眼地走着,笼在袖子中的手却握得死紧,关节甚至已经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以前非常唾弃这样软弱的动作,现在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同样的情绪。

----难道你们就不知道抗争么?世上哪来那么多不得已的事!

左手腕上的银镯子滑了下来,指尖微微触到了金属冰凉的表面。她的心顿时失去了力量,刹那之间,空空荡荡的。

----离开家园才知道自己的不足与软弱。空有一腔热血又如何?这些观念早已是深深刻在了每一个民众的灵魂深处。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仁人义士我却是不会做的:因为自私,因为胆小,因为害怕会梦想中毒而死。

她的心顿时有些微微的刺痛。直到这一刻,自己才承认这个事实。然而所有的悔恨却只是增添了对故乡的依恋与怀念。

----终于体会了泰麒当年的心情了。任何人在遇到这样状况都无法保持平和的心境吧?惟恐自己会使那些眼中满溢的希望之火熄灭,惟恐自己会成为别人唾弃的对象……

秦越忽然想离开,逃离自己即将开始的未知命运。

----天命,多么虚无飘渺的一个词!上一任峰麟就是因为连续两次选择了无能的王而被月溪杀死……但这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天启来自天帝而不是麒麟,麒麟本身对于天启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那为什么这个结果必须由麒麟来承受?!

秦越面无表情地望着地面。她不敢抬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害怕所有积压的愤怒会在瞬间全数爆发。

----天帝,你准备怎样安排我的命运?

在各怀心思的人们面前,大门缓缓打开。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那是代表升山进香仪式正式开始的信号。

钟声一共三十六响,结束时,人们将按照顺序进入大殿。

秦越不着痕迹地抬眼,远远近近的群山在这浑厚的声响中依旧静谧。

----蓬山寂寞得竟连一只鸟都没有。

恍惚之中,她的思绪与久远以前的一句无心之语重叠了。

她们进入了大殿,钟声顿时停止。

就在这各怀心思的众人面前,进香,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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