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若姐,要不要我去找伯虎和敬业他们……”
“先看看这里的情形再说,我家里这些人也颇有两个追踪的好手。”屈突申若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两个须斑白的老者,脸上充满了一种冷然的自信。
“他们都是昔日和爷爷打过仗的人,如今年岁大了,就在宅子里养老,可这身本事决不会落下。若是仲翔无事就算了,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李贤猛地觉得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再看屈突申若俏眉倒竖,一脸的咬牙切齿,哪里不知道大姊头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
刚想要劝解几句,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
“要是仲翔掉了一根头,那背后主使的人休想保得全尸。要真是海东那三国捣的鬼,就算我是女人,也非得请缨上阵把他们平了!”
此时此刻,不单单李贤头皮麻,就连周晓也仿佛被这股凌厉的杀气所慑,悄悄地策马往旁边挪了几步。
恰在这个时候,那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小姐!”
从声音响起到屈突申若策马赶到,不过短短一息的功夫,而一直注意着动静的李贤反倒慢了两三步。
好在没有漏听了那个蓝衣老者的话——但听了那寥寥几句,他的心便渐渐沉了下去。
虽然没有十分确定,但对方的意思赫然是说,这里有打斗的痕迹,屈突仲翔不是在此遭遇了不测,就是被劫走了。
“仲翔在武艺上头天分平平,平日我想着他是独子,不会上战场,也疏于磨练他,若是遇上突袭,估计三五个人动手他便很难躲过去。早知如此,我就该好好训练他,也不会落到今日这地步。”
屈突申若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只要是熟悉她的人,都能听出其中无穷无尽的愤怒。
见旁边几个屈突家的护卫同样是满脸怒色,李贤暗自叹了一口气。
忽然,他的鼻子捕捉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脸色倏然一变,立刻蹲下身子,大力又嗅了两下。
看到李贤的动作,屈突申若神色微变,随后向旁边的两个老者打了个手势,这两人旋即下令众人散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露出了大喜过望的神情。
“大小姐,少爷身上居然带了香囊。”
两个行家既然已经确定,李贤自然不用再班门弄斧,站起身之后,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彼时香囊可不比后世那种荷包,大多是用金银铸成的圆球,有大有小,内间有承香之碗,不管如何摇动也不会倾覆,可以算是时下贵人当中最最盛行的配饰。
至于合香之法,则更是不少家族的秘方,轻易决不外传。
但眼下更重要的一点是,除了下落不明的屈突仲翔,这里没有一个人带了这玩意,否则乱七八糟的香味一冲,就什么线索都没了。
“老贾,回去取你的那只月狸;黑十,去长安令万年令那里报备,就说有人劫了我屈突家的大公子,我屈突申若的弟弟,我现在要带人去搜寻。”
“六郎,这下也非得请你帮忙不可了,去把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他们全都叫上,护卫给我能调多少调多少,到屈突家大宅集合。顺便也想个法子向陛下和娘娘说道一声,免得到时候有人拿着由头寻不是。”
说到这里,屈突申若忽然冷冷一笑:“敢动我屈突家的人,要是让我逮着了,我会让他们后悔生到了这个人世。”
由刺杀刘仁愿事件,演变到刺杀自己的事件,再进展到雕羽箭疑云和屈突仲翔失踪,即使是李贤,面对这样一连串变故,也很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
虽然他对屈突仲翔不存在什么好感或是恶感,但那终究是大姊头的弟弟。
问题是,这一连串事情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
带着满肚子疑惑,李贤一路疾驰回到了程家老宅,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果然还没走。
一见他进来,李敬业立马惊讶地大呼小叫道:“六郎,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让屈突申若给吃了?”
李贤压根懒得搭理他,直截了当先把事情说了。
李敬业、薛丁山还在发呆的时候,程伯虎霍地站了起来,脸上除了愤怒,更可见遮掩不住的兴奋:“居然敢在老虎嘴边拔毛,翻了天了!好,来人把宅子里能打的护卫全都给我召集起来……”
“只要二十个!”
屈突申若虽然说是有多少人拉多少人,但李贤还是长了个心眼——这里是长安帝都,要是真的把动静闹得太大,比如说几百个人齐齐出动之类,指不定立马就被套上一顶造反的帽子。
再说,不管是哪一边的刺客,人手总归不可能太多,有个百十号人足够了。
关照了三人在哪里集合,李贤便匆匆离开,准备找许敬宗老头先说一声报备,要不是时间紧迫,他倒是想直接进宫走一趟的。
结果他还没上马,就只见薛丁山从里头追了出来。
“敬业大哥和伯虎大哥说了,要我今天紧跟着你不许离开!”
对于这样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李贤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带着薛丁山直奔许宅。
结果无巧不成书,许敬宗今日正好没去门下省,正在家里优哉游哉听歌赏舞,一看到李贤立马两眼放光地再次邀约。
这回李贤可没有那么好兴致,直接把这老头拉到了一边好一阵嘀咕。
“屈突仲翔被人劫了?谁那么大胆子?”
虽说老了胖了,但许敬宗的脑子却一点都不糊涂,一句话就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见李贤面带踌躇,他眼珠子一转便捋着胡须道:“沛王殿下放心,这件事简单得很。我呆会立刻和长安令万年令先打一个招呼,对了,还有京兆尹。至于陛下和娘娘,临川长公主还有其他夫人估计都会去奏报的,屈突申若那丫头可是手面大得很。”
他忽然皮笑肉不笑地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度暧昧的表情。
“我说沛王殿下,屈突申若那丫头虽说美艳,却是一朵带刺的花,等闲招惹不得。女人嘛,就应该像我家嫣儿那样温柔可人才行!”
这老头怎么说着说着,又推销起自个的孙女了,难道许家的人除了他李贤就嫁不出去么?
李贤好容易敷衍完了许敬宗,这才和薛丁山回转了屈突家大宅。
这一进大门,他立马给吓了一跳,只见前院当中黑压压一片人头,一拨拨整整齐齐,各有各的颜色,显然是刚刚从别家前来支援的。
至于手头的兵器则只有一样——全都是清一色的棍棒。
谁说女人冲动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
这大姊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拿着刀上街那叫图谋不轨,至于拿着棍棒,就算真的被人寻由头,也不过是寻衅滋事罢了。
这武器上头的差别,绝对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李贤上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见屈突申若递上来一张纸条。
他接过一看,只见上头赫然写着大通坊。
“月狸乃是西方异种,鼻子比狗更灵,我起初一时情急忘了这一桩。如今老贾已经带着十个人在大通坊里头追踪开了,估计待会就有消息!”
屈突申若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变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希望那些天杀的家伙,没做什么不能挽回的事,否则,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了,我也非得大开杀戒不可。”
此话一出,李贤顿时目瞪口呆,随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若是谁还能头脑清醒地计算清楚一切后果,那就真的是绝顶无情的人。
看屈突申若往日的做派,能够让一群护卫全都用棍棒,就已经是底线了,不可能做到那么彻底。
“六郎,眼下我心里乱得很,只想杀几个混蛋泄愤。你既然当初能把寻常宫女训练成娘子军,这些护卫就劳驾你帮忙指挥吧。”
我指挥?
李贤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见屈突申若先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眼神中接着又多了几分恳求,他顿时生出了一股子豪情。
“申若姐放心,这个忙我帮定了!”
话虽如此,纸上谈兵的后果李贤最清楚不过,约好了两个时辰后出发。
他便立马找到了一边拎着斧子的程伯虎,当头问道:“伯虎,你带来的人里头有没有燕三那样,善于偷鸡摸狗高来高去的?”
嚏——
墙角中的燕三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一时觉得鼻子痒痒得厉害,竟是一下子打了十几个。
好容易止住了,他这才骂骂咧咧地嘟囓道:“一定是有谁没事在背后叨咕我的坏话!”
这是一间早已破败了的道观,神龛上供着的是某位不知名的仙人,自然比不得三清道尊这样的神仙香火鼎盛。
也不知多少年前,这里就没了侍奉香火的道人,地上原本还算结实的青砖早就裂成了一块一块。
房子没有倾颓也不过是因为房梁结实的缘故,至于上面的瓦片则早就不剩多少了,如果大冷天躲在这里绝对是喝西北风。
燕三身为堂堂燕子门第四代徒,窝在这个破道观里头已经有好些天了,这还是生平头一回。
上回的事情是被人按了下来,谁知道李义府竟然会劳动长安令、万年令大张旗鼓地查。
他忖度自己的名头还是有不少人知晓,不得不低调行事,要知道,这回就连市井之中的小贼,也不知有多少倒了霉。
“师傅,师傅!”
见自己的徒弟从外头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他眼睛也不抬,懒洋洋地问道:“有人在后头撵你么,和你说过多少次,凡事别那么慌张。说吧,什么事?”
进来的正是曾经偷过李贤东西的那个瘦弱少年,只见他此刻兴奋得满面红光,也顾不上燕三的嘲讽,三两步冲上前在燕三身边盘腿坐下。
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嚷嚷道:“师傅,上回柬贴的事情,我查到了!”
“哦?”
燕三这才一骨碌坐直了,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少年两眼,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出息,不愧我教你这几年。赶紧说,让我听听是谁那么有本事,居然能把李义府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