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清早,他刚刚来到李宅,就得到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由于李绩不在,因此得到内部消息的李敬业自然是唾沫星子乱飞。
脸上异常得意:“郑仁泰身为铁勒道行军总管,在敌军遁入大漠之后孤军深入,以至于遭遇暴风雪,一万余军士只余八百。虽然如此,但因为征伐铁勒有功,所以功罪相抵,降职为左武卫将军。”
此时,别说李贤听得满心不耐烦,就连一旁的薛丁山也是满脸不得劲。
最后还是程伯虎没好气地打断说:“敬业,你没看小薛急成了什么样子,赶紧说重点。现在大家想知道的是薛将军如何,而不是郑仁泰如何。”
李敬业却光棍地双手一摊道:“就这些,没了!”
没了?
李贤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兜兜转转老半天,到了节骨眼上居然没了。气急败坏之下,他刚想质问,猛地却心中一动。
郑仁泰这个主将因为冒进,而导致损兵折将却不过这点处分,那么,薛仁贵不就……
想到这里,他那股子气恼顿时烟消云散,见薛丁山满脸失望。
便上前笑嘻嘻地在其肩膀上一拍:“丁山,敬业地意思是,主将都没事,就没有追究副将的道理。我估摸着朝廷也就是申饬你爹几句,大不了也像郑仁泰那样贬一级而已,以后用战功挣回来就是了。”
李贤心里头却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薛仁贵坑杀铁勒降军十万,固然是造成了一时的恐慌,但如此一来就避免了降军复叛的危险,省却了朝廷之后屡次征伐的麻烦,自然而然降低了己方将士的死伤。
中原王朝对于少数民族,从来都是使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这回契苾何力担任铁勒道安抚使,正符合了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他那位便宜爷爷太宗皇帝虽说被称为天可汗,但打仗还打得少么?
这下可好,他心里头的又一块大石头也落地了,过了这事,薛丁山就再也跑不掉了。
自己的心思被李贤拆穿,李敬业顿时气馁,见薛丁山不放心地看过来。
他索性点了点头道:“爷爷虽然没有明说,但提过这么一句。”
说到这里,他忽然轻咳一声,学着李绩的派头一本正经地道:“让小薛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他爹地事情朝廷自有公断,断然不会自损大将。”
“这种话不早说!”
程伯虎没好气地嘟囓了一句,见薛丁山神情一松,立刻硬拉着他下去比试。
很快,两个人就一个斧子一个长枪,在场中打得不亦乐乎。
而李贤站着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自己也下去练剑的时候,忽然被李敬业神神秘秘地拉住了。
“六郎,你知不知道,苏定方苏将军已经有了新任命,不日又要离京了。”
苏定方?
李贤冷不丁想起那一日欢宴上地爽朗老将,再想到对方李靖嫡传弟子的身份,连忙追问道:“苏将军这回是去哪里打仗?”
“听说是凉州安抚大使,安抚吐谷浑!”
先是铁勒,然后又是吐谷浑!
李贤在感到一阵莫名熟悉地同时,又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起来。
幸好铁勒如今没有什么曲傲,吐谷浑也没有什么伏,要是现实中真有这种绝世高手,哪个帝王能睡得好觉?
“大少爷!”
一声大喝将他从沉思中惊醒,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仆人上前来向李敬业气急败坏地行礼,然后又大声嚷嚷道:“二少爷和三少爷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李敬业一愕之后,登时火冒三丈,三两步往外冲去。
而李贤则是多了一个心眼,叫上了程伯虎薛丁山方才跟上,心里更是暗自盘算了起来。
长安城中够胆招惹李敬真李敬猷的人,似乎还不多见,希望这回能够有趣一些。
大的院子中,李家老二老三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一鲜亮的锦衣完全看不出本色,就差没破成一条条挂在身上了。
在李敬业的厉声训斥下,两人始终一声不吭,一个右脸蹭破了一块皮,另一个则是脖子上有一块瘀青。
看到两人这幅惨状,李贤也同样吃了一惊,见李敬业在那里暴跳如雷,他便上前去把人拖开,随即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李敬猷李敬真闻言面面相觑,却还是默不做声。
这心有余悸的样子一入眼,李贤不免犯起了嘀咕,不管怎么说这俩兄弟总是李绩的孙子,一般人就算教训了也会给几分面子。
当初李家老二老三和屈突仲翔那伙人打擂台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凄惨吧?
正当他琢磨着该怎么继续盘问,又一个仆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仿佛像背后有鬼似的。
只见那仆人连行礼都顾不上,气也来不及喘一口就结结巴巴地嚷嚷道:“少……少爷,那位……那位屈……屈……”
“屈什么屈,我来还用得着通报?”
伴随着这个爽朗的声音,李贤就只见一身男装的屈突申若大步闯了进来,手里还拉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女。
她气定神闲地和李贤打过招呼,然后便扫了其他人一眼,忽然冷笑了一声:“我说李二少李三少,你们两位胆子不小啊!”
李贤正在猜屈突申若地来意。听到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登时转头去看那兄弟俩。
只见李敬真李敬猷,已经从刚刚的位置横移出去好几步远,此时正躲在李敬业身后,脸上的神色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这个时候,他怎会不知道这两兄弟怕了屈突申若,难不成他们胆子那么大?
见刚刚还火冒三丈的李敬业偃旗息鼓,程伯虎、薛丁山更是作壁上观当起了哑巴,李贤只得在心中暗骂三人不讲义气。
只能自己上前应付:“申若姐,他们两个怎么惹你了?”
“惹我?他们有那个贼心,还没那个贼胆呢!”屈突申若用手中的马鞭指着那边噤若寒蝉的两人,脸色猛地一沉。
“说,今天你们是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意图调戏小苏!”
小苏?
李贤往屈突申若旁边的少女望去。这才想起自她刚刚进来之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始终垂手而立,安静得几乎异样。
比起屈突申若来,她少了几分妩媚妖娆,多了几分娴静清纯,那身衣衫也称得上朴素,和时下仕女华丽地装束大相径庭,眼力不好的人,还真的会以为是普普通通的小家碧玉。
但是在他看来,即使是屈突申若,也比她少了几分天然!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唐的这些美女们,涂脂抹粉的习惯太根深蒂固了,岂不知过犹不及。
在各式各样地质疑目光下,李敬真终于忍不住了。
乍着胆子站出来嚷嚷道:“我们哪里是调戏她,只是当众赞了她貌美如花,然后邀请她同游而已,谁知道……”
“当街兜搭良家少女,谁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坏主意!”
屈突申若二话不说地,把李敬真的辩解打了回去,这才指着那少女道:“人家小苏初来长安城,就遇到你们这样的恶少拉拉扯扯,你们看。都把她吓坏了!看在英国公和六郎的面子,还有你们什么都没做的份上。快过来赔礼道歉,这事我就不追究了!”
一听到这话,李敬业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哪敢让屈突申若这尊大神在此地多留,立刻一手一个把缩在后头的两个弟弟拖上前来。
义正词严地摆出了哥哥的架子:“若不是屈突姑娘说,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闯了这样的大祸。听到没有,给人家赔个礼也就是了。”
见李敬真李敬猷兄弟俩,欲哭无泪地上去赔礼道歉,李贤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最后干脆拦下了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的屈突申若:“今天既然申若姐带着这位苏姑娘来讨回公道本无可厚非,须知敬真和敬猷确实做得过了。赔礼之外,不如我做东请你们一回,大家也好揭过这段过节如何?”
屈突申若闻言却拿眼睛去看了看旁边的少女,似乎很有些犹豫。
见李敬业拼命朝这边眨眼睛使眼色,李贤故意不去理他,而是忽然问道:“还未请教苏姑娘地名讳?”
终于,那娴静少女吐出了她自踏入李宅之后的第一句话:“苏毓,家祖苏定方。我刚刚一时心急,出手没掌握分寸,累得二位李公子受伤,其实也有不是。”
天哪,看那娴静地样子,谁能想到李家两兄弟身上的伤竟是她打的,而且她还是苏定方的孙女。
这下子包括李贤在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而李贤在回过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去看李敬真和李敬猷。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两兄弟对视一眼,就差没有抱头痛哭了——早知道是苏定方的孙女,就是给一百个胆他们也不会去招惹。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虽说已经无数次验证了这句话的可靠性,但这一回李贤还是满身大汗。
屈突申若的彪悍是流露在外面的,而这一位看上去娴静文雅的少女,居然也会这么彪悍,这世道实在是太可怕了。
难道说武将世家地争强斗狠传统,全都让一帮女人给继承了么?
屈突申若直到这个时候,方才注意到李家兄弟俩的灰头土脸,错愕了一阵子之后忽然大笑了起来。
好一阵子止了笑声,她方才潇洒地耸了耸肩:“我还担心小苏你受人欺负,眼下看来白担心了。六郎,既然是你请客,我回去把她们都叫上如何,大家可都惦记着你地酒量呢。”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贤还怎么拒绝,当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然而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屈突申若却忽然走到了他身边。
用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在他耳边说道:“昨儿个我家的家将说,在城东那头原本有个贼窝,昨天长安令出动了上百人,把一伙人全都拿了,听说是奉了李义府的令。不管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你都小心一点,我可是听贺兰说过你和李义府之间那点子。”
李贤原本还只以为这一位又是挑逗他,乍听得这句,心中登时一沉。紧接着,他只觉耳朵又是一阵痒痒,随后又飘进了一句话。
“上回你从我那里得到的好东西,自己也该好好琢磨怎么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