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其实我今天来,还有另一个目的。”想清楚了所谓薛仁贵大危机没什么大不了的,李贤便老大不客气地把真实目的兜了出来。
“敬业大哥和伯虎大哥都是我的伴读,当然,这伴读只是一个名义,平时我都当他们是我的兄长。”
话还没说完,他便感觉到四道火辣辣的目光射在了脸上,立刻警告似的回瞪了李敬业和程伯虎一眼。
你们两个老实一点,要是把事情搅黄了,别想我会放过你们!
眼色使完之后,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自己的游说:“我一向都很敬仰薛将军神射,也曾经和父皇母后提起过,倘若薛将军归来,我想让薛将军教授几手箭术。谁知昨天巧遇薛大哥,又见到那精准的箭术,着实仰慕得紧。”
“薛大哥将门虎子,倘若可以,我想禀明父皇母后,请薛大哥来当我的伴读,如今薛将军尚未归来,所以我想先征求一下薛夫人的意见。”
这一通话中可谓是高帽子不断,旁边的李敬业和程伯虎固然是暗地里撇撇嘴,但听在其他人耳中,那滋味可就不同了。
李敬业的爷爷是英国公李绩,程伯虎的爷爷是卢国公程知节,全都是开国功臣,比起薛仁贵这个小小的河东县男自然是风光多了。
而李贤这个沛王亲自过来提出此事,更是不同寻常的面子,一时间,包括薛柳氏在内,所有目光就全都落在了薛讷身上。
薛柳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儿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机缘,但转而却严厉了起来:“你昨天带着弓箭出去,难道在人前卖弄了?”
看到薛讷一下子脸色白,李贤暗叹好厉害的家教,连忙上前劝道:“薛夫人,我都说了这是机缘,若是没有昨天那巧遇,我也不会见识到薛大哥的神射不是?”
李贤这么一插话,薛柳氏自然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儿子,但仍是狠狠瞪了薛讷一眼。
只是,这虽然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她却不敢轻易答应,忖度了半晌,她忽然想起李贤说要请皇帝皇后做主,心头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
“殿下看中了讷儿是他的福气,臣有臣道,只要陛下和娘娘同意,我们全家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我只是担心如今朝中物议不断,万一……”
虽说薛柳氏话只说了一半,但李贤最会察言观色,当然知道那后头半句没吐出来的话是什么。
当下便笑道:“薛夫人放心,我明白。这样吧,我如今一直都和伯虎大哥敬业大哥在英国公那里学习武艺,若是薛大哥愿意,不妨也加入,这样大家也好有个伴。等到事情平息下去,我再去和父皇母后明说如何?”
李贤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事情会平息下去,薛柳氏不免有些惊讶,至于旁边的李敬业和程伯虎对视了一眼,同时耸了耸肩。
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哪怕李贤是说薛仁贵回朝还会加官进爵,他们也不会感到怀疑和奇怪。
见那边薛柳氏和薛讷在用眼神打着商量,李贤便笑咪咪地坐在那里摩挲着下巴,心里异常得意。
有这个沛王的身份还真是好用啊,一出马便是手到擒来,看这个光景,把这个薛讷弄过来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咳,薛丁山有了,这樊梨花在哪里?
“殿下如此高看,那我明日就让讷儿到英国公宅邸去。”
听到这最后一句承诺,李贤自然是大喜,恨不得立刻用一通长笑来泄一下内心的兴奋。
但这是在别人家,他不想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印象,只能继续送上了一番恭维。
接下来他便故作无心地请教了一下薛讷的表字,结果让他大跌眼镜。
慎言,薛讷的表字竟然是慎言。
天哪,这不是明摆着让这神箭少年当个闷葫芦么?
讷这个字原本就和木讷搭边,天下那么多表字不好取,干嘛非得取这么一个拗口的。
算了,表字不好不要紧,古人不是还喜欢给自己起号么,大不了他让薛讷将来号丁山先生就得了。
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薛讷,忽然看见了李贤诡异的眼神,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但随即便安慰了自己一通。
不管怎么说,他苦练射箭这么多年,也总算机缘不错,没有埋没不是?
如愿以偿搞定了薛讷,李贤离开薛家的时候自然是兴高采烈。
然而,出门还没走多远,他忽然就被左右抢上来的李敬业和程伯虎一左一右挟持住了。
看到两人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立刻想到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六郎,你刚刚在薛家说一直把我们两个当成你的哥哥,我没听错吧?”李敬业笑嘻嘻地扳着李贤的肩头,作极亲热状,手上却加重了力气。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哪有弟弟一直追讨兄长欠账的道理?我和伯虎欠你的那些账,就一笔勾销吧!”
拿我的话来套我?
李贤翻了个白眼,一把拍落了李敬业的手。
然后轻轻哼了一声:“没听说过有句俗话说得好么?亲兄弟明算账,别说你们,就是我那太子五哥,欠我的那些账也一笔笔都记着呢!没错,你们是比我大,我也一直把你们当作兄长‘礼敬’的,所以,两位若是想赖帐,以后别怪我在外头说你们以大欺小。”
听到李贤刻意加重的“礼敬”两个字,李敬业不免恨得牙痒痒的,便回瞪了程伯虎一眼。
而程伯虎却也痛快,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敬业你花花肠子这么一堆都奈何不了六郎,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似乎我的欠账可没有你多。”
看到李敬业的脸一下子胀成猪肝色,眼珠也瞪得老大,李贤心底偷笑不止。
程伯虎比较老实巴交,平时吃亏反而比较少。
而李敬业这种非要和他耍心计的人,反而是最最倒霉的人。
所以,他笑嘻嘻地上去拍了拍李敬业的肩膀:“别忘了,最近的一笔欠帐月底就要到期了!”
看到李贤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而程伯虎也丢下他匆匆赶上,李敬业几乎想仰天痛骂一顿。
他堂堂英国公长孙,不管在洛阳还是长安都是横行无忌的人物,怎么偏偏在小他那么多的李贤面前讨不了好?
难道这也应了那句话么,既生业,何生贤?
李贤哪里有工夫理会李敬业的悲愤,回到李宅之后,他便看到昨天见过的那个大汉在一个仆人的指引下上前见礼,虽说礼仪还不怎么娴熟,但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憨厚让他非常满意。
憨厚的人好啊,作为朋友的多一点花花肠子没关系,但是,要作为忠实手下培养的,憨厚就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品质。
想当初程伯虎也是个憨厚汉子来着,只可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最后硬生生给李敬业带坏了!
他在心里把李敬业鄙薄了一通,却压根没考虑自己是个比李敬业更狡猾的小狐狸。
笑吟吟地点点头之后,他这次充分显露出了一个皇子的派头。
“想必他们也对你解说过了,我就是沛王李贤。昨天我在安康楼前看到你的箭术,虽说不能算是第一流,但能够用闲暇时间练成这样,已经殊为不易了。之所以把你找到这来,是因为我想问问你的情形,是否愿意追随我。”
那汉子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见到如此尊贵的人物,听李贤咬文嚼字这么一堆,仅剩的一丁点镇定顿时飞到爪哇国去了,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还没有吐出一句囫囵话。
好半晌,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粗声粗气地说:“小人……小人陆黑,家里就一个人,平常靠着打零工过活。小人……小人不会说话,以后殿下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是个爽快汉子!
李贤本能忽略了李敬业和程伯虎的戏谑目光,上前准备把人拖起来,可这一用力方才感到沉沉的,拽了一把竟是一动不动。
到了最后,他只得开口让其自己起来。
他没有开府建宅,这样一个人又不好弄进宫里去,但是,他也不放心把人扔在李敬业这个狡猾家伙的手里。
所以,看见旁边的程伯虎似乎对陆黑的魁梧身量很有点兴趣,他灵机一动,便对程伯虎笑道:“伯虎大哥,有没有兴趣为你的三板斧找个传人?”
这个出乎意料的建议让李敬业瞠目结舌,而程伯虎歪头打量了陆黑半晌,竟爽快地点了点头:“好,我就收下这个徒弟了!”
李贤正想对不知所措的陆黑解说几句,忽然有仆人过来说李绩找他。
他心里一嘀咕,便关照程伯虎好好当这个便宜师傅,一边思量将来让薛讷顺带教授几手,一边朝李绩的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瞥见那张标准的老狐狸脸,李贤立刻打叠起了全副精神。
要说当徒弟的当到他这个份上绝不是一丁点倒霉,凡事没人帮衬得劳心劳力不说。
这当师傅的还时不时丢出点难题来为难考验一下,要是换一个人,早撂挑子不干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把笑容放在了脸上:“师傅有何吩咐?”
他等了老半天也没见李绩说话,不由得疑惑地往李绩脸上直瞅,见李绩目光炯炯地正在看他,他不由心中怦怦直跳,却没有闪避目光。
自从摊上武后这位彪悍的母亲之后,他练出的最大本事就是说谎不眨眼睛,别说李绩这样程度的直视,就是在他母后似乎直透人心的目光下,他也从来没有败阵过,怎么会怵?
也不知对视了多久,李绩方才收回了目光。
转头往书架上扫了一眼:“你上回送来的那本失传兵书我都看过了,着实是令人大开眼界。听说今日你去了薛家,想必也已经把薛家人说动了,我是不是要恭喜殿下如虎添翼?”
这老狐狸怎么始终话中有话?
李贤轻描淡写地嘿嘿一笑,就当是默认了。
他如今也学乖了,面对李绩这个老狐狸,话还是少说几句的好,免得留下全都是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