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名侍女终于出现在视线中,而且目光全都落在了身形巨大的程伯虎身上时,他便知道事情要糟。
此时此刻,他分外痛恨燕三当初的托大,要是早准备两块蒙脸布,用得着现在这么手忙脚乱的?
“喂,你们两个,小爷我迷路了!”
看到程伯虎干脆理直气壮地走上去,李贤登时呆若木鸡。谁说这一位憨傻,这样的急智,这样的脑子,哪里傻了?
只怕就是鬼主意一大堆的李敬业,这会儿也不见得脑子转得那么快吧?
两个侍女仿佛全都呆住了,其中一个指着程伯虎,结结巴巴了好半天,这才迸出了几个字:“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时候都不知道挥一下女人的尖叫优势,真是大好机会!
李贤暗自庆幸连连,自个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绕到她们身后,也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一记手刀恰到好处地敲在其中一人的后颈。
看到她软软倒了下去,而前头的程伯虎却愣愣地傻在那里,他不由将其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刚刚不是挺聪明的么,现在怎么不知道把剩下那个挟持过来好问话。
来不及细想,他一手将那个瘫软下来的侍女推向程伯虎,自己则伸手去捂另一个侍女的嘴。
而此时,那侍女终于反应了过来,蹬腿甩手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无奈之下,李贤只得在她耳边狠狠警告道:“再乱动你就没命了!”
这下子那侍女方才消停了下来,而程伯虎也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人。
好容易把两个女人全都弄到墙角树后,李贤不免心中愁。要问话必定得松开手,可万一自己这手一松开,对方大叫大嚷怎么办?
会不会惊动了庄子中的其他人?可要是不问,谁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思忖再三,他忽然看到那侍女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眼睛一眨一眨的,登时大叫不好。
韩国夫人常常带着侍女进宫,即使是和他打照面的机会不多,但只要记性好,指不定这些人还是记得他的。
思来想去,他把心一横,渐渐松开了右手。
“沛……沛王殿下!”
终于给人认出来了!
李贤心中叹了口气,暗叹自己不善于做打闷棍的活计。
谁知,就在他想要盘问韩国夫人如今究竟怎么样时,那侍女却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紧张地哀求道:“殿下,夫人……夫人就快不行了,你……你……”
韩国夫人就快不行了?
李贤一下子感到五雷轰顶,刚刚听到那几个人说话的时候,意思不是韩国夫人还活着吗?
怎么转眼间就冒出个快不行了?他来不及细想,一把抓着那侍女的手腕,厉声问道:“我姨娘眼下在哪里?”
“就在……就在……”也不知是情急之下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那侍女竟是无论如何说不清楚,最后干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扯着李贤就往一处房舍跑。
这一下,不单单是程伯虎呆若木鸡,就连被拉着飞奔的李贤也傻了。
不对啊,要是有人绑了韩国夫人,那么这个侍女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那么大胆?难道自己刚刚全都想岔了?
可真要是那样,韩国夫人不行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排屋舍所在的院子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而那侍女一手拖着裙子,一手拉着李贤,步子出乎意料地快。
俩人几乎以飞一般的速度,一头撞进了居中的一个房间,而李贤一看到房中的人,立刻再次傻眼了。
坐墩上的赫然是他的老外婆荣国夫人杨氏,至于榻边的那个人,则赫然是他的母后。
老天爷,劳烦给他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他在心中哀嚎了一声,立刻看见四道疑惑的目光朝自己射来,只得硬着头皮上去问安,眼睛却瞥见了这两位不约而同的诧异。
“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招牌式的质问,李贤哪里不明白武后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那个侍女。
既然证明这事情不是他这位母后捣鬼,刚刚他做的那些事情用胡闹两个字勉强也能蒙混过关。
不过,要是让别人把刚刚燕三闹出来的勾当,和他的动作联系起来,他以后如果还想搞什么小动作就难了。
上天保佑,这个侍女千万机灵一点再机灵一点,别让事情露馅啊!
“回禀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刚刚到外头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沛王殿下。殿下说是因为小姐忧心如焚,所以便四处找寻夫人的下落,到这里也是想碰碰运气,奴婢正好认得殿下,又想到夫人的心愿,就……”
哈,好个聪明的丫头!
李贤心中给她竖起了大拇指,可仍旧不敢放松。武后是什么人,说心有九窍还轻了,那根本是什么事情都会多拐几个弯。
此时,他连忙装出了一幅老老实实的模样:“母后,外婆,我只是看烟姐急得那个样子,所以就答应她找到姨娘。城里都找遍了也没见下落,就想到这里试试看。刚刚我看到外面一片闹腾,就和伯虎跟着悄悄进来了,谁知一眼就被人认了出来。”
看到武后脸色渐宽,而他那外婆却在那里擦眼泪,他要是再不明白就真的成了傻子。
看来,所谓的韩国夫人快不行了,意思不是指别的,而是指他这位姨娘得了重病。
可是,什么重病非得这么神神秘秘,连亲生女儿贺兰烟都得瞒着?
“好了,贤儿留下,你先退下吧。”
看到那个侍女毕恭毕敬地退下,李贤心中吁了一口大气。
以她的聪明,肯定会去和程伯虎对好口径,既然如此,只要燕三没有落网,暂时不必担心谎言拆穿,也不至于暴露了他们这次求助于道上人士的事实。
大门重新掩上之后,他便听到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贤儿,到这边来,我有话对你说!”
看到榻上的韩国夫人,李贤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愕。
这不能怪他,往日他瞧见这位姨娘的时候,哪次不是顾盼自得风情万种,哪里像现在这个不死不活的样子?
可是,要他没有记错的话,貌似一个月前还看到过韩国夫人进宫,那时候分明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重病不起?
“你姨娘这病症来势汹汹,我已经让好些御医诊治过,都说是阳毒攻心,药石罔效。”武后脸上的情绪很是复杂。
而那双原本就多变的眼睛更是难测,既有痛惜,还夹杂着别的情绪。
“之所以不告诉烟儿,也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娘亲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这件事如今只有你外婆和我知道,你既然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
“唉!”
武后话还没说完,李贤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叹息,见杨氏起身朝自己走来,慌忙低下了头。
下一刻,他觉着自己的双肩被人紧紧抓住,整个人立刻被压得沉甸甸不能动弹。
“贤儿,你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有心人,以后多照看一点烟儿。她为人单纯不解世事,若是没了娘亲,更是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你娘毕竟有那么一摊子事情要管,外婆也老了,所以外婆就将烟儿托付给你了。”
这是什么,托孤么?
李贤不禁抬头去看了看武后,见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心情不禁愈沉重。
韩国夫人那秀丽的面庞上,如今已经是赤色斑斑,看那形状煞是可怖,什么天姿绝色都看不出来了。
既然御医都说了没办法,那就基本上真的没救了。
他虽然对这位姨娘没多少感情,但是,看到一个昔日美人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自然还是有些不忍。
武后的神情终于渐渐软了下来。
蹲下身在杨氏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柔声劝道:“娘,姐姐的病不见得就真的无药可医,你和贤儿说这些,岂不是显得更加无望?吉人自有天相,姐姐一向福大命大,若是上苍保佑,一定不会有事的,放宽心等等吧!”
杨氏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睛,但还是不忘给了武后意味深长的一睹。
看到这一幕,李贤简直有一种如“站”针毡的感觉,恨不得立刻找个借口躲出去。
武后的心思就是他这个男人也能隐约猜到,韩国夫人虽说是她姐姐,但同样是和丈夫私通的情敌,那份爱恨交缠的心思,杨氏这个作母亲的不会不能体会。
正当他寻思着如何避开这个尴尬场景的时候,床上的韩国夫人忽然叫了一声,随即睁开了眼睛朝这边望来。
李贤见那目光扫过杨氏和武后,最终忽然落到了自己身上,顿时心中咯噔一下。
不是吧,这位姨娘也准备对他交待些什么?
“媚娘,我……我求你一件事!”
听到这个挣扎的声音,武后慌忙在床头坐了下来:“姐姐,有什么话你直说,用不着一个求字。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
“我想和贤儿单独说几句话。”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韩国夫人竟半支着身体坐了起来。
“我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媚娘,求你……”
“姐姐!”武后硬是把韩国夫人压了下去,替她掖好被角,一把便将李贤拖了过来。
“这算是多大的事,用得着求?你有什么话尽管对他说,我和娘先出去了。”
见武后和杨氏匆匆离开了房间,再听到大门掩上的声音,李贤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就算自己和贺兰烟要好,韩国夫人似乎也不用这么神神秘秘非要和他单独谈吧?
这下可好,他到时候还得费心去坦白,否则谁敢担保他母后心里没有疙瘩?
房间中一片沉默,良久,他方才听到韩国夫人悠悠叹道:“贤儿,虽说我是你姨娘,可似乎和你并没有说过几句贴心话,你的事情,也大多都是烟儿和我说起的。我这辈子没什么成就,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这撒手一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却不放心留下他们将来遭罪。”
果然又是托孤!
李贤已经感到脑子一片混乱,外婆杨氏刚刚还只是托他照顾贺兰烟一个,这位姨娘如今一下子要他照顾两个人?
他现在还没成年哪,难道看起来就真的这么可靠?
“烟儿一直对你百依百顺,想来你将来也不会亏待了她。至于敏之,以你的能耐,带挈他一把想必也不难。”
说着说着,韩国夫人还是情不自禁地挪着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贤,“我知道你一定会想,为什么不把他们托付给你娘?”
李贤心中大大跳了两下,却不说话,只当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