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儿,你说有宰相放了犯妇这件事,真的是从坊间听来的?”
被那双犀利的眼睛一瞪,李贤便缩了缩脖子,故作老实地答道:“事情是我在南市闲逛的时候听说的,我也就随口说说而已。”
他停了一下,突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好像说那个宰相姓李……”
“别说了!”
被武后这么当头一喝,李贤顿时吓了一跳。
再看她的脸色已经铁青一片,他便知道,今天这事情算彻底没戏了。怪只怪自己没考虑清楚,怪只怪自己没料到李义府竟然这么受宠。
总而言之,接下来装乖宝宝就完了,万不可再说什么废话。
还在想着,他的胳膊就被武后一把抓住,紧接着就是一番疾言厉色的训斥:“宰相的事是朝廷的事,你小小年纪管着自己就好,别去理会别人胡言乱语。要是传到大臣的耳中,少不得会认为你这个皇子轻浮,明白吗?”
“以后你要是再随随便便把外头的事拿出来胡说,我就不再让你在外头自由走动了,非禁足你一年半载不可!”
觉着自己对儿子的态度太过严厉,她很快缓和了语气,温和地拍了拍李贤的脸颊。
“你往日四处闲逛,我和你父皇也不去管着你,但你终究是皇子,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出不得半点轻忽。今天你说的事情,你父皇早就处置过了,不过是谣言而已。”
“你说要和英国公学习兵法,到时候我自会去和你父皇提一提,就是召集宫女演练,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有一条以后不可忘了,在宫里头这种人多的场合,要谨言慎行,明白吗?”
眼见武后从严母转变成慈母,李贤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最后还是应承道:“儿臣明白!”
他终于明白了,武后的一切举措都是有底线的,所谓的大公无私只是一个表象。
武家那些亲戚和她根本没多大关系,给他们升官是因为显示皇后的大度,而之所以贬斥,也不过是因为尊严受到了侵犯,所谓的名声根本只是很次要的。
既然这样,以后母后这条路线走不得了,他可不想三两次霉头触下来,到时候让武后彻底不待见了自己。
回到了自己的宫里头,他小指头一勾便召来了自己的两个心腹内侍,打他们去打听李义府那件事的真实情况。
他很早就知道身边人的忠诚很重要,所以颇用了一点恩威并施的戏码,成功把那些近身服侍的人都笼络了。
武后的家史一直是他琢磨的对象,所以,当初在王皇后萧淑妃身上生的遭遇,他是绝对不会重演的,无间道很好看,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那么美妙了。
打造一个铁桶一般的班子,这就是他眼下的最大任务。可是,他还是缺一样东西——钱!
要是他开府建宅,那就会有钱了,问题是,他得等到十六岁!
他那位母后早年就派了一个老成的宫女,阿萝在他身边,他每月的开销都是由阿萝管着。
最初那些日子,他只要用钱,阿萝必定是死卡着不肯给,就是给了也唠唠叨叨追问用途。
但是,当他打听清楚阿萝家里的情况,让李敬业设法弄来了阿萝唯一弟弟的家书之后,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武后的笼络无非是金钱和小恩小惠,他没那么多钱,自然就只能用亲情攻势了。
当然,李敬业和程伯虎没少帮忙,这俩人的家里都是大财主,做这种事情当然是小事一桩。
李贤命人召来了阿萝,把其他人屏退之后便问道:“阿萝,我现在还有多少钱?”
鹅黄襦衣,月红长裙,阿萝如今称得上是春风得意,武后数日前刚刚提拔她为李贤身边唯一的一个女官。
而弟弟更是每月一次有信捎来,因此她以往脸上的愁容早就无影无踪。
此时一听到李贤问话,她便笑道:“殿下现在有二十二万钱的积蓄,等到过端午节的时候,陛下和娘娘必定还有赏赐。”
二十二万钱,听上去是不少,再加上那些存着的金银家伙,算个五十万钱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要凭这些钱做什么大事,那是根本休想!
再说了,阿萝确实可靠没错,但从她那里调太多的钱,到时候肯定要惊动武后!
“好,反正我这个管家就全都由你做了!”李贤瞥了一眼阿萝,见其满脸喜色,知道自己这颗定心丸给得没错。
忽然跳起来一把抓了她的手。
“到时候给你弟弟写信的时候,别忘了嘱咐他好好读书,以后我开府建宅,给他一个去处还是办得到的!”
“多谢殿下!”阿萝纤手被抓,先是一阵惊愕,听了后头这话登时喜极而泣,来不及挣脱李贤的手就连忙跪了下来,“殿下大恩大德,奴婢……”
李贤唯恐再听到什么结草衔环之类的说辞,连忙把人拽了起来。
又把后面半句话堵了回去:“你是我的人,你弟弟也就不是外人,到时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好了好了,赶紧下去补补妆,否则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软言哄走了阿萝,他便躺在床上自顾自地思量了起来。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看起来,他真的得找几条生财之道。
等等,前一次可是有人把大笔钱送到他面前的,可是他没要!
他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再回忆起李敬业听说安康楼那个胡公奉送产业时说的话,眼睛顿时一亮!
那个胡公绝对是和李义府有什么过节,所以李敬业才会由此引出李义府招惹不起这种感慨。
还有,这事情背后,究竟有没有李绩的算计在里头?
…………
“昨天姨娘责怪你了?”
听到贺兰烟的这句话,李贤本能地一悸。
要知道,武后那可是单独教训他的,旁边一个人没有,这样隐秘的事,怎么会有其他人知道?
贺兰烟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睛,见李贤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便得意洋洋地说:“昨儿个我去姨娘那里晚了,筵席都散了,我找人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你和姨娘在说话,就偷偷听了一会。姨娘开始那个样子真吓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对你这么大脾气!”
“没错,我也是第一次看母后那么大的火。”得知贺兰烟不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李贤便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他虽然提防自己这位母后,可终究没法把她完全和史上那位空前绝后的女皇联系起来。
慈母和暴君,这普通人的两个极端武后却全都有了,翻脸可比翻书更快,他还真是防不胜防。
他很快把一丝沮丧扔到了脑后,又振作精神道:“烟姐,走,我们现在去李宅!”
刚刚出了自己的地盘,李贤就迎面碰到了李弘。
不消说,他这位太子哥哥今天又放风了。而在知道他要去李宅之后,李弘便露出了心痒难耐的表情。
李贤原本不想带着这么一尊招人眼球的大神,但考虑到自己如今对李绩没有多大威慑力,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为此,他不得不跑了一趟武后宫,又和李弘贺兰烟硬着头皮听了小半个时辰教训,这才得以成行。
在路上,李贤便把昨儿个的想法一五一十对李弘和贺兰烟说了。
一听到要在宫中演习娘子军,两人全都是眼睛大亮,贺兰烟更是激动得几乎站了起来。
狠狠挥舞了一下拳头:“好,到时候贤儿你要是演练宫女,我就给你去当一个队长!”
李弘心情大好地调侃道:“烟姐,六弟到时候如果真的演练宫女,那可是要用军法的。当初孙武帮吴王整军,可是把吴王的两个宠姬都杀了!”
见贺兰烟俏脸一阵白,他便故意又加了一句,“当然,六弟是舍不得杀你的,最多打你的屁股,哈哈哈……”
平日兄弟俩虽然有说有笑,但李贤还是第一次听到李弘这样调侃自己和贺兰烟,一愣之后便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
好容易安抚了暴跳如雷的贺兰烟,他便将今天去李宅的目的对李弘交待了一遍。
末了便警告道:“五哥,你可是给我去充场面的,要是今儿个出了什么问题,下回我就再也不费功夫带你出来了!”
既然宫里有好戏看,又是用他最最拿手的好戏去应付大臣,李弘自然没有二话。
揣着好心情的他,并没有看见李贤那一丝狡黠的笑容,更没有体会到这一回他又被当枪使了。
李家的仆役把人迎进来之后,李贤也不说自己旁边的是太子,三人就这么只顾着往里面闯。
而当演武场中的李敬业和程伯虎看到三人时,脸上的神情自然是精彩极了。
太子他们都见过,问题是以往李弘学李弘的,李贤学李贤的,他们这两个伴读没多少机会上前和李弘搭话。
砰——
程伯虎姿势用老,手中的飞斧却不敢扔出去,这收势不及,不单斧头砸在地上带起一片烟尘,脚下更是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倒是李敬业机警,扔下手中剑上前下拜,可这双膝还没着地就被眼疾手快的李贤一把拉了起来。
“这又不是宫里,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对了,师傅眼下在哪?”
“在……在书房。”
李敬业结结巴巴地回答之后,见李贤李弘贺兰烟三人扬长而去,顿时更感到奇怪。
上回李贤瞒着他和程伯虎,带着李弘去安康楼那种声色犬马的地方就已经够奇怪了,这回居然又把太子带到这里来了?
难道真的如他爷爷所说,太子太傅等人三天一至东宫授课,其实也是李贤的主意?
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旁边却传来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敬业大哥,这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跑这里来了?”
李敬业瞥了瞥捂着手腕子呲牙咧嘴的程伯虎一眼,最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去问谁?”
听说李贤求见,李绩不觉有些奇怪。
他虽然是李贤的师傅不假,问题是,平日李贤一般也就是在演武场和李敬业程伯虎折腾,他也就是每天指点,再隔一段时间考校一下进度。
武艺上他是倾囊相授,但兵法他却一直不敢怎么教,所以至今李贤很少到这里来。
满心疑惑地出门一看,李绩就禁不住一阵头痛,慌忙弹了一下衣角上前拜见道:“臣李绩拜见太子殿下!”
“英国公乃国之重臣,不必如此多礼!”
李弘连忙上前双手扶起李绩,又是一通客套话,却对自己的来意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