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燃着大火的竹林前离开后,江火来到秦淮江畔。
负手而立,三千烦恼丝垂下。
这一身僧袍上无半点血污,他内心却已千疮百孔。
“原来是我想杀他们。”
门魂后的人格安静的盘坐,他并无不满,若是他出来也会像现在的江火这么做,因为他不虚伪,为了一句话便可以杀人,为了一个玩笑也可以斩断过往。
他想起少时诵读的经书《大宗师》,当时太一也像他现在这般负手而立。
“众人之息以喉,真人之息以踵。”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这些话,他当时不懂,而现在却懂了,他明白了。
息,不是呼吸,而是处世方式。
以喉而息,必以被动之势向外界索取。
以踵而息,安然处世,行于何处便息于何处,万事泰然。
江面的水荷油油妖妖,棉花云扯来一片片阴雾。
这阴雾从脚下的土地挪动而去,再遮住清清的水面。
江火抬起头,看向棉花云中透出的金光,他试着抓了一把。
收回右手,一滴雨水落在手里,接着金光再次被棉花云掩盖。
雨成利箭,哆哆打落,金荷油妖在水里,雨遇金荷便怦散成更细的珠儿,浸碎成更密的雾。
在这雨碎成的雾里,江面上,一叶孤舟正缓缓的向江心摇去。
数十人站在江边看着,冷漠的看着,江火也看着。
为何会是冷漠?
“死生,命也。”
江火把衣袖中的手抽出,缓了缓手心,然后一只小手拉住了他。
雀儿迷茫的抬头,她不知江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眼神不单是迷茫的,更有一种令人心疼的孤独。
她点着雀斑的小脸上漠然的流下两行泪水。
江面的人是谁她自然知道,她为何流泪却是自己都不知。
江火从江边摘来一片荷叶,放在雀儿的小脑袋上,帮她遮住雨,问道:“要不要救她,只要雀儿一句话,我便可以改变她的命运。”
雀儿摇摇头,抽泣道:“她不让你救。”
“知道我为何只帮助弱小,而不帮助弱小吗?”
“不知道。”
“因为做错了事的弱小,当他们还弱小的时候是可以原谅的,而自找的弱小却是她的命。”
江火说着,把雀儿抱起,用衣袖擦净她脸上的污渍和雨水。
他不再以悲天悯人的态度看待世人,世间之事岂非就是这样。
孤舟继续摇曳,船上的红衣渐渐的被雨打湿,她始终未回头看上一眼,就连雀儿这个她亲生女儿她都未回头看。
江岸的水也渐渐的涨起,几个岸边的渔民试图划着渔船前去江上救人。
一圈闪电在水中炸开,江浪更甚,几艘渔船在岸边便被打落,那几人狼狈的爬上岸。
雀儿默默的看着江火后脑勺的那九条闪电,她明白了什么,也清楚了什么。
然而她这个年纪却也无法说清那种道理。
此时,江面的水已漫过岸边人们的膝盖,那小舟一点点的下沉。
舟上的人低着头,放松了灵魂,雨水浸过,她没等舟没便跳了下去。
噗通的一声,水面荡开,这水纹相比漫漫大江显得尤为弱小,甚至连岸边都未曾惊动。
雀儿抽泣着,她在山阳行过乞丐之事,也曾在太原见过江火一面,现在她没了亲人。
“雀儿,以后跟着爸爸,昔日你借我一块破木板,现在我给你一把伞。”
江火把雀儿放下,拉着她的小手,一道闪电临下,江火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江岸,很快便被雨水淹没,该走的人也已离开。
雨水中,一道人影被电光裹携,太一怔怔的站在江面,再向江火离开的那个方向看了看,悠悠道:“你来这里抓我?想杀死我?又怎会知道我当初也曾想像你这样,看着那个女人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你不懂。”
江火再次出现,轰鸣的电光凝聚成一只百丈之大的手印,一掌向太一的头顶抓去。
激烈的闪电一丝丝的洒开,手印上布满了皲裂的纹路。
在这手印之下,半边天空变沉。
隐隐间,有一张森严的面孔冷漠的从天际看向这里,这张面孔无半点情绪波动,只有眼中的闪电最为真实。
在这张面孔之后是参天的巨树,还有那环绕在面孔之后,浮浮饶饶的陨石带。
太一看着不断下拍的大手,反而笑了,笑得那般开朗,笑得那般狂放。
轰隆的一声,大手用力挥过,无数闪电交织在一起,数百丈之遥的空间一瞬破碎。
太一不避。
这一掌之下,他身形被拍止在破碎的空间里固定着。
一丝丝腥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他看着江火,笑了笑,脚步迈出。
轰隆的一声,整条大江骤然而断。
在江底,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安静的躺在石头上。
太一大手一挥,这女子的尸体从江底一寸寸的升高,再落在他的手里。
他咧嘴看着他儿子,笑问道:“一点都不在乎?”
江火摇摇头,道:“死亡本应寂静,放了这尸体,我放你一次。”
“哈哈!你放我?”
太一大笑几声,忽然面色狰狞的看着江火,道:“给你时间,把这片大陆和蓬莱岛之间的通道连通,若不然,就等着收拾红拂的尸体吧!”
说罢,先前那具尸体再落入水中,太一本人也随之消失。
“想寻找真人?其实你错了。”
江火落在岸边叹了叹,他知道太一一直寻找的东西名为真人,他也知道这真人是何种境界,至少以他目前双魂未融合的状态是达不到真人之境的。
他转身,后脑勺处直接投出一道闪电之门。
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从这道闪电之门内走出。
唯一的不同是,从门内走出的江火始终带着点忧郁,穿着一身白袍。
而外界的江火穿的是灰色僧袍。
两个江火对视一眼,分别盘坐而下。
灰袍问:“记起了没?”
“记起了一部分,但……”
白袍的但字还未说完,闪电再次出现,他便消失,融入江火的后脑勺。
“这就是人格意见不统一,既然不统一,要你何用?”
江火说着,再迈开步子。
嗡然间,他脚下一连出现几道闪电,他踩在这些闪电间,一步过后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站在山顶,再踏出一步,来到一片海岸。
又踏开一步,风雪阵阵,他来到了北方,在那金涂森殿之前,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女孩正瑟瑟的抖着身子,目光怯怯的看着四周。
看到江火从前路走来,她连忙跑过去。
雀儿拉着江火的手,可怜兮兮的问道:“爸爸,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我们专找他们的麻烦。”
江火笑了笑,把自己的僧袍脱下,裹住雀儿,从风雪中缓缓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