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墨白倒不是特别紧张,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哭灵,如果跟逝者没有什么交情的话,是很难真的哭出什么名堂的——说的再直白点,死的不是亲人朋友,就不会过于伤心。
但他只看了一眼,心里就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躲在杂物间的墨白倒是没有去关注台阶上跪着的韩秋三人,因为他很清楚,上面跪着的三人如果哭,那必然是真的哭......毕竟都是至亲的血缘关系,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
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是当他看到刘媚怡等人的表情变化——随着杨伯的一声令下,只见那抱着孩子的刘媚怡似乎是“悲从心来”,瞬间就一个嚎啕大哭,反应之迅速,表情之到位,墨白又愣愣的看了半天,最后心里一叹,心想这位刘三夫人若是在前世,也未必不是个好演员。别的不说,单就这“哭”的技术,恐怕也是演艺圈的佼佼者了吧?......
墨白看了一会,实在是找不出刘媚怡那脸上有什么破绽,他一个苦笑,心道若不是自己事先知道这位正哭的梨花带雨的刘三夫人就是韩府最大的心机婊,那就凭她刚才的表现......自己都很难辨别出来她到底是何居心了。感叹刘媚怡演技扎实的同时,他心底不仅也更疑惑了——这刘媚怡先是主动提出要操办这祭奠仪式,现在又来这么一出猫哭耗子,她后面到底想做什么?是要动手了吗?
陷入沉思的墨白被外面杂乱哭声中的几声咳嗽给打断了,他不仅又抬起头透过窗户纸上的孔看着,原来是刘伯通和他身边跪着的两个中年男子,这三人的演技就明显不如刘媚怡了,岁数也是不小了,勉勉强强哭个几嗓子就要咳个几下,一来是换换气,二来......也是偷个懒。
刘伯通等人的动作都被墨白看在眼里,丝毫没落下。他盯着那几人的脸又看了一会,还是找不到和悲伤有关的表情。看了几眼,墨白嘴角一个冷笑,心道看来这几位在韩府的权势着实不小,单用“影响韩府日常运作”来形容,恐怕还有些低了。
墨白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绝对不是他自己胡乱猜测的,而是凭借那几人身后的下人队伍的表现看出来的——除去小福子不算,下人队伍里无论是春瑶还是小玉,又或是其他大部分人,都是哭的十分伤心。墨白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但他却又发现,那些下人们,包括春瑶和小玉,一边哭的悲切,一边又对刘伯通几人怒目而视,只是碍于他们的身份,他们也只能在背后表达一下愤怒,却不能做些什么。
墨白点点头,心道由此看来,绝大部分下人都还是惦念着二夫人和大少爷的。而他也基本可以确定,韩二夫人生前对这些此时正哭的悲切的下人施了不少恩惠。想到这他脸上一笑——二夫人张芷芸好人有好报,虽然这个好报似乎没能轮在她本人身上,但却轮在了韩映儿的身上......因为,终有一日,他会帮助韩映儿把韩府的所有事务大权夺回来,而那时候,外面跪着的这些正哭的悲切的下人,都是能站在韩映儿这边的。而原因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善因善果。
看了很久,墨白把个别“演戏”的下人都记在心里,便暗自点点头,眼珠一转,看向小玉。
本是跪的规矩的小玉,此时却哭的跪不稳,要由身边的春瑶搀上一把。可再看春瑶,墨白虽然已经在心里给她下了个女汉子的定义,可此时看过去,春瑶也没有了那蛮横的一面,亦是泪流满面,嘴唇紧紧抿着,不时抬起手来擦拭脸上的泪迹,还分出一只胳膊揽住哭的跪不稳的小玉。
看着两女哭的悲切,墨白闭上了眼睛,鼻孔里重重的出了一口气。片刻后他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的众人——世界就是这样,有假意就有真情,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这安坪王朝,都存在着坏事做尽、只顾自己的人,和善良单纯、替人着想的人。同样,也有很多时候,都是坏人得势,好人蒙冤。
摇摇头,墨白又搓了搓冰冷的手,心道自己真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历史小说看多了的通病啊......他对手心又哈了一口气,搓了两下,便又继续透过窗户纸的小孔看着外面,下面的人他基本上都已经在心里有了定数,他便稍稍把脸侧了侧,看着台阶上跪着的韩映儿。
虽然他知道韩映儿的哭定然是真真切切的感情流露,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一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想了想,便以他身为谋士要关心主公身体状况为由,看向韩映儿。
墨白之所以最后才去看小玉和韩映儿,是有原因的。他不希望因为她们的表情而扰乱了他的心思——倒不是说他绝情,恰恰相反,他是真的害怕先看着小玉或者韩映儿的梨花带雨的脸庞,再去思考刘媚怡的问题。那绝对会影响他的判断。而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定数,便放松下来,看着韩映儿。
墨白身处的储物间距离那九级台阶都是有些距离的,所以他此刻侧了脸从窗户纸上看出去,在那台阶上的只是韩映儿纤弱的背影。待看着那纤细的身影不时抖动几下,也是有些跪不稳,墨白便叹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他其实都很想稍稍走近这个女孩,也想了解一些关于她的更多。若是非要给他的这个念头找一个理由,那有很多——可以是因为韩映儿的美貌,或是她的万般善良,又或是......韩映儿是他的主公。
但扪心自问,他很清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被这个善良的女孩给掐住了软肋。他知道,这个纤弱的女孩这几年过的一点也不容易,也坚强了太久。只有今日的机会,她才可以光明正大的不顾所有,尽情的哭,尽情的悲伤。
墨白稍稍向后倚了倚,待姿势舒服了些,他便在这阴暗的储物间闭上眼,回想起他刚到这里时的情形——一个失魂落魄刚刚穿越的乞丐,遇到了万般善良的侯府二小姐的故事。
良久,他睁开眼,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看着自口中喷出的雾气,他笑了——他知道,他在这一世,已经有了牵挂。
抬起手摸到了脖子上的疤,墨白脸上的笑容一滞。又过了会儿,他摇了摇头,又俯身看着外面的情况。
听着哭声已经渐渐小了下来,多数人都变为抽泣,杨伯也抹了抹眼角,沉声道:“慰灵!”
听见这声音,墨白便看见台阶上跪着的韩秋站起身,自袖子里摸出一封手书模样的信,展开,似是念了起来,可不知是他所处的位置过远,还是韩秋本来的声音就不高,除了偶尔传来的只言片语外,他几乎没听清楚。
又过了会,待韩秋念完,他身边跪着的大夫人林若梅站起身,也摸出了一封手书,小声的念了起来,这次墨白还能听到个几分,他听了一会,便发现这大夫人写的祝文,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世子韩林的,关于二夫人张芷芸的内容只是象征性的读了几句而已。
听完大夫人林若梅的祝文,墨白不禁点点头,心想的确这大夫人还是更思念自己的儿子多一些。他一转眼,看着正艰难站起身的韩映儿,看着那有些虚晃的背影,他心里不禁又是一疼——韩映儿自她母亲去世后,想必除了杨伯,韩府再没有人对她关爱有加了吧。她这几年必然受了不少委屈......心里想着,他便看着韩映儿已经站起了身,但却没有像她父亲和姨娘那样也拿一封手书念,而是直接小声开口说着什么,因为之前哭的过于悲伤,所以此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加之声音低沉,一时间墨白是竖起了耳朵也没有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一时间他发现自己也听不到韩映儿口中所念是什么,心里便有些奇怪,心想为何她不是摊开一封手书念,而是直接开口默念呢,这难道又是什么规矩?
想了一小会,他突然一愣——他突然想起那日严宽到访的时候给他说过祝文的事,就是把自己想对逝者说的话写下来在纸上。可现在......墨白抬起头,又看着台阶上的身影,便是一叹,心道对于韩映儿来说,哪里还需要写在什么纸上呢?若真的写在纸上,她想和她母亲和大哥说的话,怕是三天三夜,也不能写完。
他点点头,心想韩映儿或许才是最能打动二夫人和世子在天之灵的人吧!
又过了片刻,墨白便看见台阶上三人一起对着供桌上的灵位一起行了一礼,他知道这三人的祝文礼是行完了,接下来该台阶下的人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坐的储物间,心道照这样子自己最少还要在这里坐上一两个小时......
又使劲搓了搓冰冷的手掌,墨白脸上一个摇头苦笑,心想这安坪王朝的感冒药肯定不是胶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