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杲杲,当空高吐着炎轮,似火海蒸腾,将穹宇披遮成一块金色的天幕。【高品质更新】万里晴空之下,纤云不染,唯有那一行人字行的燕雁展翅遨游,仿佛是在沐浴那令人缄言的烈烈炙光。金色的天幕下是一副青山连绵,万木葱茏之景。夏峦如碧,入目的满是绿意,颗颗参天古树之上都挂着苍翠繁茂的枝叶,纷纷鸟语蝉鸣奏,片片莲叶花香忧,这盎然的勃勃生机着实让人心神怡悦,如痴如醉。
“啾!”
一道惊空遏云的鹰唳长啸而出,顺声望去半空出现一个指尖大小的黑点,片刻之后一只隼形大鸟映入眼帘,赫然便是一只体态健美的鵟鹰。盘旋的傲姿展示出它乃是虚空的王者,数息之后,它落在了一名少年的肩上。它昂首而立,将宽大的膀翅收起,红棕色的覆羽如根根倒立的尖刀,凛冽有序。尾翼呈淡褐色,微微摆弄,那密集横斑的腹部坚挺着,似乎是在炫耀它那卓人的威势。然而,它的脊背上却有一处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根羽毛。
少年约莫十一二岁,身着单薄且不合身的兽衣,也不知穿了多少年,褪了几层皮。焦黄的面孔让人怜惜,瘦弱的身板仿佛被一阵微风袭过就能吹走,然而他的眉下却嵌着两枚乌木般的眼瞳,清澈雪亮。
“大枭!”
少年微笑着挽起布满累累伤痕的左手溺爱的抚摸着鵟鹰的羽翼,后者一扫倨傲,将头蹭了蹭前者的耳畔迎合着,赤色的鹰眼流露出的尽是温顺,显然,对于前者的举动,它很是享受。突然,少年清眉一蹙,右手忍不住向下撩去,只见他的右腿膝盖处裂开一道触目的口子,还有数道或大或小的爪痕,鲜红的血水将伤口周边的淤青尽数覆盖。他想要伸手去触碰,却又生怕鵟鹰会跌落,便歪着头侧目瞄了一眼肩头,而后手臂悬空僵持着,这样一来紧皱的眉头又深锁起几分。
“咕咕……”
鵟鹰似能领会他的示意,低鸣几声便豁然张开厚实宽阔的翅膀,迎着炎日腾空而起,旋即向着古林深处飞驰去。少年俯身坐下,左手撑地,而后将右腿缓缓伸直。蓦地,一股火辣彻骨的刺痛让他生生逼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瞬间苍白。他紧咬着干裂的下唇,片刻后,便有点点血水渗出,自嘴角流淌而下。时下,仿佛被牵制住一般,动弹不得分毫。
“狻兽的爪子可真锋利!”少年嘀咕轻吹着伤口想要以此减少些许疼痛,不过却是做无用之功,反倒豆大的汗滴直冒。无奈之下抬头望向天际,看见赤日正无情的灼烧着,咒射着无尽的炎芒,照得他睁不开双眸,转而瞥眼瞭去,不远处的突石似燋金炽铁,铮亮可视。
“啾!”
少时,鵟鹰便翱翔而归,鹰嘴里还含着一枚火红色的蛇胆,透发着淡淡的血光,足有碗口大小,宛如一颗玛瑙石发亮夺目。轻抛之下,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似流星赶月般落下。见状,少年爽朗一笑,探出左手接过。顿然,只觉一阵温软柔滑,且夹杂缕缕凉意,而后猛地塞进嘴里,一口吞服而下。当齿贝触碰之际,蛇胆霎时间爆裂开来,苦涩的胆汁将唇腔染得腥红,他强忍着滚动咽喉,眼角都泛起了晶莹。
“每回都多亏了这火蟒的蛇胆,可还是这般难以下咽!”少年撇了撇嘴,嘟囔道。同时,脸颊也渐渐泛起红润。他擦拭着额间的汗液,而后挽起袖口,并瞅了一眼右膝上的伤口,只见血水已然止住,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愈合,当下释然。良药苦口,可见一斑。
他缓缓将身躯平躺,双手互抱着枕在脑后,明亮的眼瞳极目远眺,望着湛蓝的天穹,脑海中沉浮的依旧是那则远古的传说。半响过后,他歪了歪脑袋,取出藏于怀中的一扎破旧的羊皮卷,然而,上面却未有撰写半个字!
“耶劳说,兵祖通天彻地,挥戈断戟,随手便可拔山举鼎,威名远播十方,战力震慑群豪,鬼神莫敢不从。我若生于远古之年,定要一睹兵祖之雄风!”与往常一样,少年抱着无字的羊皮卷仔细的反复观摩。半个时辰之后,却仍然发觉不出有丝毫倪端,便作罢,深叹了口气又重新揣回兜里,仰着头瞻目发呆。
时过申辰,阳光如水纹般的音符一样在灿烂的流动,湿澈了异样的妩媚忧伤。这时,恰有一片碎云掠过,像碧海上的孤帆在晴空飘游。又似一抹洁净的丝绒,却镶着黄色的金边。
“大枭,你说我何时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战者?”少年回过头问栖在几丈之外的鵟鹰,神色有些黯然。他怔怔瞅着脸旁的青草,许寸尖端已经被晒成与他脸色一致的焦黄,拂过的煦风将他的发梢吹起,挂在清秀的鼻梁上,迷乱了朦胧的视线。显然,这是一道刻在心间的无法逾越的槛。他永远无法忘却一年前的体试,那让他面如死灰,心消意冷的一幕:黑色的石线。
他清楚,那意味着没有一丝战气!
那是一段深刻而沉痛的记忆,刻骨铭心。所有人都嘲笑他、讥讽他、耻弄他。一句句嗤寒的冷语,一道道鄙夷的眼神将他的心侵得冰彻,仿佛他的世界顷刻间遍布黑暗,没有一缕亮光可言,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整日如行尸走肉。任何一个人都能欺负他,人人都认为他是根货真价实的废柴,不折不扣的窝囊。常施以鞭抽杖捶、拳打脚踢,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他如同残存苟活,似被世人丢弃的遗孤,没人会怜悯他。亦仿佛身处炼狱的最底层,不论他怎样歇斯底里的咆哮也不会被人理会,反倒视他如发狂的野兽,惨遭唾骂。
后来,他遇到了大枭。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滂沱的大雨无情的浇灌,疾风肆意袭击,丛林内一片狼藉泥泞。雷鸣电闪之下映出它的单寒只骨,浑身沾满血迹,脊背被撕裂开一道骇人惊心的爪痕,毛发严损,折翼而匐,挺着鹰首躺在血泊之中。且,前有斑虎,后有獠狼,正陷入两难之绝境。它挣扎着想要起身,拼命扑搧着,混着浆黄的泥土,溅起片片血花,却始终无力挪动。前后两头凶兽步步逼近,踏雨而行,眼见就要临近,只有半丈之距。忽然,鵟鹰扬起尖锐的鹰嘴,鹰眼闪烁坚韧的寒芒,猛地弓身爆射而出,如离弦的箭羽,乏眼间便将斑虎的头颅上刺出一个滚圆的血洞,致使斑虎当场倒地,一命呜呼。
这一刹那,如绚烂的生命演绎,少年为之深深震动,稍稍愣了半会儿便一个箭步而上。他徒手搏狼,不惜被咬下大块大块的骨肉也要救下奄奄一息的鵟鹰,鲜红的血水将他染得如一个血人,狰狞可怕,那视死如归的死战,可谓让人胆颤发寒。最终,他赤手空拳活活把獠狼给乱拳震死。那积蓄甚久的情绪得以发泄,仿佛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意,心境也一下子跳跃而开,同时迈出了那最为关键的一步,整个人似受了战之洗礼,一股逆劲油然而生,体魄在倾盆暴雨的冲刷下熠熠生辉,灼耀血芒。
自此之后,他便与鵟鹰相依为命,并将它取名为“大枭”,意为骁勇善战,盼其来日成就一方枭雄!
天色渐渐垂暮,赤日也撤去了万千炎芒,收敛起了它的任性。天边,血色的夕阳在缓缓下沉,绽放着瑰红的艳丽。桑榆之景,只见那落霞与数只孤鹜齐飞,光波弥漫着绚烂的万缕虹光。
少年双手互枕平躺着,花开上掀的兽衣将肚脐都袒露而出,能清晰的看到髋骨上下滑动。他微眯着双眼,嘴角微翘,不时的勾勒起一丝弧度,显然是梦寐所致。
“偃洛……”一道沧桑且略带沙哑的声响传来,顺声望去,只见一个炳烛残年的耄耋老者步履蹒跚而来,两鬓苍白,那是岁月磨砺之后留下的斑斑痕迹。
“骥公,我可没偷懒,不信你问大枭!”闻声,少年眼皮一抖,猛地一个激灵之下豁然起身,随即慌乱的整理了下兽衣,想要掩盖什么。右手挠着后脑,低着头有些怯怕的偷瞄了一眼前者,讪讪道。
“你这孩子……”老者临近,面目慈祥地笑了笑,细细端详了后者一番,定睛于少年右腿膝盖处。直视半响后,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淡淡地愁殇,而后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可以选择修巫术的……”
“不,我要修战气,我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战者!”不待老者话毕,少年便横插道,稚嫩的脸上泛起俨然的神色,紧紧抿着嘴,且漆黑的双瞳闪烁不屈的坚毅。
“你还小,这又是何必。今后的路还长,你可以有自己的抉择。”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近了几步。接着卷起袖口,伸出他那布满老茧的枯手摸了摸后者的额头,眼里尽是和蔼。
“骥公,耶劳说的都是真的吗?”少年定睛直视,满目充斥着抬仰。对于兵祖的辉煌战绩,他甚为神往梦驰,曾一度视之为神明一般。他听着耶劳的传述,读着元老的敬词,品着祭祀的祝祷,铸成了他儿时的英雄梦。
“一天要问七八遍,当然是千真万确的!”老者拍了拍少年的兽衣,将尘埃扫去,随后一边催促一边拉着他向古林深处走去。那皓首苍颜在残日的映射下增添了几分惨红,显得更为悲凉与凄切。左侧的少年脸上挂着浅笑,洋溢绵绵的温情馨意。
又有多少人知晓,这一刻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童趣。残阳洒下余晖,伴着一声高昂的鹰唳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拉得徐长徐长,渐渐隐没在远方的古林之下,慢慢变浅,变淡,直至完全消失。与此同时,一钩明月冉冉升起,弯弯的月牙似一块鹅黄色的卵石,镶嵌在墨蓝墨蓝的夜空上,显得格外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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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了天,深了人。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话苍苔。一团明媚的篝火在丛林间摇曳,蒸腾的火焰仿佛是活得,跳动醉人的节奏。然而,它每日只是在为那道孤独且瘦弱的身影在尽情地舞动。
是他,那个名为偃洛的少年。
单薄的兽衣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出形,修长的睫毛在眼睑上覆盖了一圈阴影,他低垂着脑袋,沉浸在自己寂寥与落寞的世界,仿佛整片天地间只有他的存在。
天,变得漆黑,没有一丝星光,缓缓凝聚的乌云将清澈如水的月儿遮掩住。没了月光的柔纱,古林变得更为森冷与幽然。密布的乌云厚实的铺盖着天穹,似一口倒扣的黑锅,无情的笼罩着大地。忽然,点点雨滴飘飘洒洒而下,落在叶片上传出悉疏的声响。炽黄的篝火忽明忽暗,霎时,一抹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翼自天际划过,是那般伶仃与凄涩。
风,是子时刮起的,起初还带着几分温柔,丝丝缕缕的,漫动着树梢与枝叶。渐渐地,愈来愈迅猛强劲,拧着劲的风势,蜚瓦拔木,几乎有着野牛一样的凶蛮,在丛林中席卷着,奔突着。突然,粗壮的闪电烨烨频闪,刺眼夺目,似火树开花,如道道裂天钗,仿佛就要撕破这沉重的黑幕。时下,一道轰鸣的雷声豁然响起,滚滚咆哮着,震耳发聩,欲要将寰宇震碎开来。
霹雳列缺之下,滂沱的大雨倾盆而下,似银河倒泻,远远观望,又如同将天地连成一条线。寒冷的狂风夹着暴雨吹击,一道道电光像银蛇一样在黑云中乱窜着,掀起飙发的滔滔云涌。
任凭疾风风骤雨侵袭,不论雷鸣电闪干扰,偃洛依旧静坐着,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喜欢这种感觉,饱受风雨的摧残,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存在的。即便浩渺如沧海一粟,他都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瓢泼的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这般境况一直延续到寅时方才缓和下来。雷声止滞,电闪逝去,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串串顺势向下垂落。
云散了,雨住了,篝火也灭了。一股泥土的清香迎面扑来。空气像滤过似的,格外清新。万木经过雨水的冲刷,舒枝展叶,绿得发亮,异常秀丽。继而,一弯半月像一把银打的镰刀,从黑黝黝的山峰上伸了出来,并扯出几点若有若无的星光。
他却紧盯着树杈间那些无蛛的破网,正随着微弱的寒风轻颤。网线上悬着的晶亮雨滴,正急速坠下,悄悄地碎在湿淖的地面上。草柔柔得俯伏着,宛如一幅年岁久远的画卷,藏起的是他那无尽的忧伤。他明悟,雨,似一颗煌煌然的人心,不知岁月从何时开始,又能在何处结束。
这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白。淡青色的天空似混沌,大地朦朦胧胧的,披着一层白皑皑的雾气,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万籁寂,天微亮,黑夜正欲悄然隐去,破晓的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雾幕,正慢慢唤醒沉睡的生灵,也在慢慢驱散他心间的灰暗。
万物初醒,朝霞四射,一轮旭日自东方升了起来,透过那重重的绿叶的斡隙中渗入点点金色的彩芒。苍白的月亮,寥若的残星渐渐从西边撤下。清晨灿灿的阳光崭露出,似披带一袭金色的霓裳,挥洒着道道灼光。紧接着一轮吞吐烘烘炽火的金乌遽然攀腾,刹那间咒射出无尽的炎芒,仿佛想要将天地融为一炉。日出两竿,高涨旭伞,这又将是极其酷热赫赫的一天!
偃洛缓缓起身,轻轻震了震兽衣,而后抬起头极目瞭望天际,经得一夜的暴雨冲刷,仿佛将他的体魄与灵魂都侵洗洁净,恍惚间泛起了阵阵宝光。减退了几分焦黄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漆眉下嵌着的眼眸更为乌黑与深邃,泛着慑人的色泽。
他侧身收回眸光,随即慢步脚踏泥泞,向着深幽行径而去,低声呢喃着:“今日午时,再翻体式!”
战铭1_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