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衡徐徐说道:“大兵压境。青州城里草木皆兵人心惶惶。早在我们离开蔡州之初,我就派探子打探了平卢节度的消息。据报,平卢节度内部,已是争吵不休只差动武了。两派人马或战或和,争论不休。面对这样一个分裂的团体,我军没有理由不胜利。所需要的,只是时间。据悉,平卢节度加起来不过五万人马。就算这些日子他们临时抽取百姓入军,充其量也不过六七万人。青州地城池,远没有淮西的坚固;平卢的兵马,也没有淮西军骁勇善战。单从军事力量上讲,我军占有绝对的优势。”
“但优势并不等于胜势。”董重质坚持的说道,“敌军抱定必死之心决一死战,也会对我军造成很大地麻烦。”
“问题是,他们没有必死的决心。”武元衡淡然微笑地说道,“平卢节度的官将们,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又如何能让将士坚定信念?这是一场决定许多人生死存亡的大决战。在生死的面前,人人都会体现出求生的本能。平卢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们所面对的是无法匹敌的大齐王师。要想活命,唯有求降。而且现在,朝廷也给出了宽容的条件。只要李纳肯降,余者皆不问罪。大家想一想,大多数的人命运都系于李纳一身,这是战是降的事情,还由得李纳做主吗?今日我们在黄河滩涂进行了一场大型的讲武练兵,浩大的军威足以震慑到平卢节度的每一个人。别忘了,如果有需要,朝廷还可以随时再征调十万兵马过来助战。这样的局势下,平卢的人还会想与我军决一死战吗?”
“大帅的意思是说,李纳会被手下的官将逼降?”董重质奇声道,“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倒真是挺大的。前番四王二帝的叛乱,就是从平卢节度开始。平卢百姓对李纳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好感。现在朝廷王师前来征讨,百姓军民就是哗变了也有可能。”
“说得不错。李纳还比不上李希烈和吴少诚。后者二人是靠军事起家。在军队里拥有极高地威望。”武元衡说道,“但他李纳不行。他是凭借着阴狠的手段,强行霸占了父亲遗留下来的节度使一职并控制了平卢节度。这种控制力是很薄弱的,远远比不上亲自打来的功勋。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李纳所面临的就是信任危机。他手下地官将,不可能对他极度忠诚。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淮西一致全力对抗王师。而平卢内部争论不休的原因。李纳,难以服众。这样一盘散沙的平卢,就算有百万雄师又有何可惧?更何况,皇帝陛下施行王道与霸道并济,重压之下平卢已经别无选择。我相信。李纳最终会败在自己人的手里,根本用不着我们耗费一兵一矢。”
众将都愕然的面面相觑,似乎难以相信。
武元衡呵呵地笑道:“纸上谈兵,大家姑且听之,信不信都没关系。不过。我们还是必须随时做好战争的准备。”
“是!”众将一齐拱手应诺。
“高固、李、李。”武元衡下令道,“从明天起,你们三人每天轮流率领三千轻骑。前往青州城门附近逡巡。没必要挑衅,更不要交战。我要青州的兵马,全都变成惊弓之鸟,这就足够了。”
“是!”三将一齐抱拳领命。
武元衡微笑道:“马上就会有结果了。”
接下来一连三天,东征军的骑兵每天都在青州城前走上七八个来回,把青州城头守城的将士惊吓得紧张不堪。李纳更是亲上城头来观敌,不知道武元衡要卖弄什么玄虚。就算他明知道这是骚扰详攻,也不敢掉以轻心不作防备。用兵之道虚实难辩。万一这几十次骚扰之后来个真打,那该如何是好?因此,青州军一连几天都是高度紧张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放松。每逢听到马蹄声,就惊叫着跳起来。拉满弓箭了严阵以待。偏偏东征军地轻骑跑到离城门一箭之地又折回了,个个哈哈大笑。极尽嘲笑讥讽之能事。轻骑走后,守在城头的青州军如释重负个个瘫坐下来略作休息。可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一拨人马来骚扰。他们又要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战斗。
如此周而复始,青州军将士已经是心衰力竭疲惫不堪,精神更是接近崩溃的边缘。可李纳更不敢打开城门与东征军一战,那根本就是找死地做法。
时间一天天流逝,东征军依旧每天前来骚扰,后来还喊上了话。他们告诉青州军,只要李纳肯降,青州城内保证不杀一人;等到朝廷许诺的时间一到,十万大军一起攻城,到时玉石俱焚,人人难逃一死!
青州城内,已是军心涣散人心离散。最初力挺李纳抗拒朝廷的那一拨人,也有些哑了声不敢大声说话了。任谁都知道,这一场战争还没有开打,就已经有了结果。这种时候,已经不会有奇迹发生。
腊月二十九,天色居然放晴。寒风稍止,柔和的阳光照在身上,还略有了几分暖意。
武元衡亲率一万飞龙骑,走到了青州城前。李飞马上前,一弓三矢射了一箭进城。箭头上,都绑着一份武元衡亲笔书写的劝降信。
三支箭,都送到了李纳的手中。
李纳带着众将,走上了城头,看着城外列鼎陈兵的阵势,慨然长叹。
所有人,都黯然的低下了头。
武元衡看着城头那批人,露出了微笑。
没多久,城头咂咂地打开。李纳穿着一身囚衣白服,手捧一枚玺印走了出来。李拍马上前,接过了李纳手中的玺印,并将他带到了武元衡的面前。李纳的身后,百余名官将全都卸甲去剑,徒步走了出来。排成两排,拜倒在道旁。
武元衡目光炯炯的看着李纳,说道:“李帅终究是深铭大义之人。因你一人之仁,避免了这一场兵事浩劫。本帅代表大齐子民,感谢你地大仁大义。稍后回朝,本帅也会在皇帝陛下面前为李帅美言赞誉。”
李纳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武元衡,慨然叹道:“时也,命也。我既已走出这青州城,就没指望能有什么好结果。带我回国都吧!只希望武大帅,不要为难城中百姓与这些官将。”
“放心。临行时陛下有言,此次东征不宜杀伐。因为所面对地,都是大齐的同胞骨血。这一次平卢不战而定,就是最好的结局。皇帝陛下定然非常的高兴。本帅,也不会妄杀一人。”武元衡扬了一下手,“来人,请李帅下去休息,好生伺候----传令,高固率领飞龙骑,先进青州城。李、李率领骑兵紧随其后。董重质率三万步兵进驻城内戒严,其余兵马由王沛、李珙统率,驻扎于城外。严明军令,敢有虐待俘虏、惊忧百姓者,杀无赦!”
“是!”周围众将一起大声应诺,个个神采飞扬豪气四塞。李纳被这股气势惊得楚彦身一颤,随之长长的叹息,垂头丧气的被几个小卒带走了。
董重质等人不得不惊讶的叹服:“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策;审时度事料事如神,武大帅真是大智大勇的一代儒帅!”
六百里加急流星快马,顶着黄河沿岸的寒风和漫天飞雪,朝关内帝都飞奔而来。沿途敲响铜锣,激动的驿卒喊得嗓子都要哑了----平卢归附、平卢归附了!
过年时听到这样的绝好消息,百姓仕人们都激动万分。今年这一年,注定了让所有人都难以忘怀。大齐步入了景兴年间,如同脱胎换骨换了人间。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社会风气发生了巨大转变,百姓们再次心向朝廷。安居乐业稳定发展,这已是让所有人都欣喜万分。现在,朝廷更是体现出了强大的实力,在短短的数月之内,就彻底解决了黄河中下游两个最大的节度----淮西和平卢。这在以前,几乎是无法想像的事情!
淮西和平卢的所在,就像是大齐的腰肾之地。解决这里的隐患,整个大齐都会通体舒泰上下活络。从此以后,朝廷将彻底的掌握江淮、江南一带。平定淮西与平卢,就如同是祛去了两颗毒瘤;与此同时,长江、黄河这两大交通纽带被疏通,就如同打通了整个人的筋脉。之前病怏怏的大齐王朝,眼看着就要康复如初恢复无限活力了。
过年,朝廷按例是要放上六七天假期,放官员们回家省亲与亲人团聚的。但由于平卢的战事,最近朝廷的事务仍然异常的繁忙。尽管如此,萧云鹤还是下令放假,让官员们回家过节。大批的重要事务,他都留在了武德殿御书房里亲自批阅,另外只找来了俱文珍等向个宦官做帮手,找找折子,整理一下物什。
关内已是大雪纷飞,天气异常寒冷。武德殿御书房里却是忙碌得热火朝天的样子。萧云鹤这一回同时扮演了宰相和皇帝的角色,按章按程来处理重要的奏折。他的书桌上,已经堆积了半尺高的折子。
俱文珍一边磨着墨一边说道:“陛下。天冷,要不就歇一会吧?这么多的折子,再如何着急也是一时批不完地。”
萧云鹤瞟了他一眼说道:“这些都是重要军务,一刻也耽误不得。朕今日就是熬个通霄,也要将它们批阅完毕才行。你若累了就歇着去,另换个人来磨墨就是。”
“谢陛下垂怜,小人不累。”俱文珍不敢吱声了。静静的在一旁磨墨。
正在这时,门口一个小宦官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俱文珍怕吵到皇帝,迎上去问了一句,不由得一愣,急忙走到皇帝身边低声报道:“陛下。宰相陆贽、李晟、马燧,率六部尚书以及中书侍郎孔巢父、姜公辅,谏议大夫薛存诚王叔文等人一齐来见驾。现在就在武德殿外。”
萧云鹤微微一怔:“大冷的天还下了雪,他们来作甚?快让他们进来,站在殿外还不淋成雪人?”
俱文珍急忙亲自出迎。没多久。十几个大臣一起走进了御书房,拜倒在书桌之前。
“诸位快请起。”萧云鹤离开了御桌走上前来,不解的道。“朕已经给你们放了假了。怎么又都回来了?要拜年可不是现在呀!”
陆贽拱手拜了一拜,说道:“陛下,臣等是自发前来处理这些公务的。朝廷正当多事用人之际,陛下却仍然给臣等放假回家过年,令臣等十分的感动。陛下为江山社稷操禄心血,臣等又如何忍心让陛下独自劳累?天子了况且如此勤政克己而且体恤他人,我们这些做臣子地,还不感恩图报、报效陛下吗?”
萧云鹤呵呵一笑:“诸位平常都异常的忙碌。难得过年放几天假,应该在家里陪家人共叙天伦之乐才是。朕批完这些折子,也会回后宫与妃嫱们团聚。”
李晟不由得笑了起来:“陛下,微臣昨天从弘文馆给陛下送来的折子就多达二百余张。另外还有这两天积压下来的军国奏折与民事奏章,没有五百。也有四百。陛下若要独自一人处理完这些公务,恐怕这年都要过完了。因此。臣等决定齐心协助陛下处理完这些公务,然后再回去各自过年。陛下若不能安心过年,又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何安心?”
众臣一起说道起来,都说要先处理完公务,再肯回家过年。
萧云鹤颇受感动,哈哈地笑道:“既然如此,朕就感谢诸位了。今日我们就在武德殿里一起办事。事情办完之后,朕请客,诸位一起作客麟德殿与朕共进晚膳。”
“多谢陛下!”众臣谢过了恩,说动就动,纷纷各就各位办起事情来。三省六部的大员全部到齐,再加上宰相们牵头领事,萧云鹤手中堆积如山繁杂不堪的公务,顿时被理得条条顺畅。武德殿里,也出现了三省六部官员和皇帝同时理事的盛况。众人挥毫涂墨全情投入,偶尔争论一两句也都自觉的走到旁边隔间里。
所有人地办事效率,异常的高。或许是这种新奇的工作方式激励了他们,再或许是这种君臣同心地感觉,让人不自觉的就有了激情和动力。天色将晚之前,堆积如山的公务居然全部处理完毕。
萧云鹤与众大臣们一起哈哈大笑。
瑞雪仍在纷飞,萧云鹤请众臣到了麟德殿里,享受一顿丰盛的晚宴。席间气氛很轻松也很融洽,众人随意畅谈,不自觉的就谈起了平卢节度的事情。
李晟和马燧默契的保持着沉默,仍由那些文官们在各自议论。萧云鹤静静的听着也不发表意见,就当是听了一场闲聊。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武元衡那边依旧没有递来消息。萧云鹤心中难免有些愤懑和失望。心想,看来平卢一战已经是无可避免了。虽然他对武元衡和东征军有着充分地信心,但是他最大的心愿,还是这一仗不要打起来。
晚宴散后,萧云鹤将李晟和陆贽二人请得留了下来,饮茶小叙。
“你们二人,各自擅长于军事与政略。”萧云鹤也没有兜***,直接说道。“你们说一说,平卢那边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陆贽和李晟对视了一眼,陆贽拱手拜了一下李晟,示意请他先说。毕竟李晟资格更老年龄也是长辈。
李晟想了一想,说道:“朝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淮西,平卢李纳肯定是心惊胆战。平卢的实力本就不及淮西,他若负隅顽抗。肯定是死路一条。从形势上讲,李纳除了接受陛下的条件投降,再无他法。不过,也不排除李纳会狗急跳墙,心存侥幸地搏一把。而且。微臣更加愿意相信,平卢最终还是会以战争的形式来解决问题。因为平卢李纳一家,占据该地以久,肯定不会轻易地放弃手中的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的。”
萧云鹤听完不予置评,微微的点了点头。问陆贽道:“你的想法呢?”
“微臣以为,武元衡必定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和平的方式解决平卢一事。”陆贽果断的说道。“武元衡智谋过人,最善长于省时度事,也最能理解陛下地心意。大齐内战,能避则尽量会避。刚刚李相公也说过了,从形势上讲,李纳除了投降再无活路。武元衡大可以利用这种形势给李纳制造许多的压力,迫使平卢从内部分化,逼迫李纳出城投降。”
萧云鹤听完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朕当初,怎么就没派你去征讨平卢呢?”
陆贽却是骇得惊慌一颤,连忙拜倒在地:“微臣何德何能,绝对无法担当此任。顶多……也就只会纸上谈兵罢了,对军事却是一窍不通。”
“呵呵。起来。”萧云鹤笑道,“朕不过是戏言罢了。良器。你认为陆贽说得有道理吗?”
李晟摸着灰须寻思了一阵,点点头道:“陆相公言之有理。武元衡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有这个能力让事情往最好的方面发展。陛下当初派他出征,不就是看中了他这方面地能力吗?若光用军事解决蕃镇问题,大可以派将军了。“说得好。”萧云鹤点头赞许,踱了几步说道,“虽然平卢那边现在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但朕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了。管他是文斗也好武斗也罢,解决平卢的事情为期不远。平卢一定,大齐内部最大的麻烦就只剩卢龙朱滔了。李抱真和李光颜、李光进兄弟,正在按朕的旨意向北方详装进军。朱滔也肯定会随时做好应付战争的准备,河北已经剑拔弩张。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先做好设想。”
李晟和陆贽各自点头。
萧云鹤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光点头干嘛?说点有用地。对于朱滔,该怎么办?”
李晟说道:“朱滔占据幽州极北之地,与北狄契丹等一些蛮族关系来往密切。他的军队里,也有许多的蛮兵。朱滔在四大军镇当中,军事力量当属最强,背后也有异邦蛮胡地支持,他肯定不会甘心就范。陛下要对付朱滔,其实也就是要与北方诸蛮同时对抗。一个小小的卢龙节度,其实代表就是大齐北方的反朝廷势力。因此,他们不容小觑。”
“嗯,朕从来就没有小觑过他们。四大叛镇当中,朕也把卢龙放在最后解决。”萧云鹤说道,“那里,就是当年安禄山的老巢。番王在那里根深蒂固,俨然就是一个小王朝。几十年来,那里的百姓们只认得节度使,哪里还知道大齐的朝廷和皇帝。无论如何,朕是绝对不容许卢龙在大齐的版图上继续干这种事情的。九州归于一统是大势所趋,胆敢阻挡者,都不会有好结果。只不过,结果固然如此,过程同样重要。采取一个什么样地方针措施来解决平卢事宜,至关重要。最大的前提,就是要尽量减少内耗。李晟,陆贽,朕想听一听你们二人的意见。不管是军事还是政治上的策略,都可以提。李晟,你先说。”
李晟寻思了片刻,说道:“平卢如果平附,那朝廷在河北的军事实力将大大增强。李抱真、李光颜、李光进等人地兵马本来就不俗,再加上武元衡的东征军和收剿地平卢军,至少也可以凑出二十万兵马。从人数上讲,应该是足够了。不过,这么多的军队要统一指挥,也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而且,指挥这种若大的战役,微臣以为,必须要一个德高望重、在军队里、在河北都很有威望的人才行。这将是一场多线配合作战的战役,将是一个大手笔。朝廷可以制定出大的方略,但真正实行之时,却要一个在军事上极有造诣的人才能实施。”
萧云鹤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朕和你想得一样。多支军队配合作战,由专人统一指挥。而且这个人选,非右神策卫大将军马燧莫属。武元衡的东征军,也是时候解体了。朕会让高固、李等将分领人马,各自驻守平卢或是听从马燧调谴,参预平北之战。武元衡嘛,就留在平卢暂时打理一下那里的民生政务。你们认为怎么样?”
李晟和陆贽各自拱手拜道:“陛下英明。”
众人心照不宣。这天下的功劳也不能让武元衡一人占光了。分一点给别人,对谁都好。
稍后陆贽说道:“陛下,微臣以来,平卢之所以强大,除了有北狄蛮族的支持,有许多河北小节度附庸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微臣以为,陛下可以降临天威先收服那些小节度,去除朱滔的羽翼。用各个击破的政治方段渐渐分化朱滔的阵营。这样一来,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削减他的实力了。”
“此论甚高。”萧云鹤微笑道,“与朕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朱滔仗着自己兵强马壮不把朕放在眼里,那些小节度还是怕死的。政治手段与军事策略双管齐下,朕不就不信解决不了河北问题----现在,就等平卢的消息了!”
冬日寒夜,青州刺史府内。
武元衡搁下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董重质也轻松的说道:“武大帅,平卢的大事基本都处理得清楚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武元衡笑了一笑,说道:“只能说,是军队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平卢节度治下几州十余县,政务多如牛毛。虽然是和平回归大齐,但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很多。只不过在朝廷的旨意下达以前,我还不好去插手管得太多。明天,李纳一家就要被送到国都了。我,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功德圆满?”董重质惊咦了一声,说道,“武大帅身为这一次东征的主帅,深受皇帝器重。平蕃的大事,全都托付给了你。虽然现在解决了淮西和平卢,却还有卢龙节度存在。皇帝莫非要调东征军回去?”
“东征军的目的,就是平蕃。当然不会回去。”武元衡说道,“不过,我这个元帅也是不会再当下去了。”
“为什么?”董重质大惑不解。
武元衡微笑:“不为什么。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算算日子,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朝廷的旨意就应该能到了。到时候,一切自有分晓。董重质,我希望你和李能继续留在东征军里任职,为大齐立功以抵赎以前的罪过。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从此要与李和平相处,不要再为以前的事情斤斤计较了。”
“大帅,你这是……”董重质愕然的说道,“你当真不再带兵了吗?”
武元衡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行军打仗,本不是我的强项。淮西和平卢这边,攻心重于攻城。抚民重于伐兵。因此皇帝才派了我来。而卢龙那边,则更多的是硬碰硬的军事攻坚。这一点,我并不擅长。皇帝陛下知人善用,必定会再派能人前往北伐。因此,你我分手的日子,恐怕为期不远了。”
正说着,李和李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刚好听到了武元衡后面两句话,不由得一起惊愕不已。
武元衡招呼大家坐了下来,闲话家常的说道:“东征军拿下了淮西和平卢,使命已然完成。我们这些人,也差不多到了分手的时候。将会各司其职。今后,不管大家在哪里办事、在谁手下办事,都要牢牢记住一点:我们都是大齐的臣子,都是为江山社稷、为皇帝陛下尽忠效力。”
众人各自叹息,颇有些无奈。
武元衡接着说道:“不出所料的话。朝廷会派人来问我的意思,怎么划分现在驻扎在青州的军队部署,也算是给我这个东征军主帅一个颜面。我呢。也会借坡下驴将一些事情给办一办。董重质,李,你们和淮西、平卢地一些降将的命运,是我最关心的。当初你们投诚的时候,我是保证过的。因此,事到如今我会竭尽会力地帮助你们谋得一个好的出路。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北伐卢龙,主帅非马燧莫属。此人虽然与我交情一般。但或许也会卖我几份薄面。董重质,我把你安排给马燧去当行军司马,在他身边出谋划策;李,你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又可以冲锋陷阵了。马燧从国都而来。麾下肯定缺先锋。我把你推荐给他当先锋官。”
“大帅!”李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拱手一拜大声道。“末将这条性命是你给地,终此一世也只愿意你身边服侍,谁也不想再去跟了。末将就想和武大帅呆在一起,哪里也不想去。”
“这不行。”武元衡说得异常的果断,“本帅之所以留你性命,就是为了让你为大齐王朝建功立业,并不是出于私心。你这样跟着我有什么意义,当个牵马坠蹬的家奴吗?你地才能远不止如此。我武元衡如果留你在身边,岂不是损公肥私埋没了一员良将?李,听我的,去疆场之上打拼一场吧,也不枉男儿一世。”
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坐了下来。
武元衡接着说道:“至于高固、李、房慈、徐战你们这些人,本来就是属于右神策卫当中的正规编制,到时候朝廷自然会有调谴,相信也会合情合理。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们都能尽忠职守,为大齐江山尽自己的能力。”
众人齐齐站起来,一起拱手拜道:“是!”
武元衡也站了起来,面带微笑的拱手回了一礼:“多谢诸位。”
李纳一家被送到国都了。围观的百姓自然又来了许多。不过,这一次李纳地进京,却比吴少诚的情况好多了。当时的吴少诚,是被关在囚车内狼狈不堪,李纳则是坐着光鲜的马车,在卫队的护送之下进了皇城。
早朝之上,萧云鹤当朝宣见了李纳,对他也还算客气。最后,封了他当归命候,留在国都做了个有禄无职虚职候爷。他这一家人,从此只要乖乖地不干出出格的事情,这一辈子也能这样平平安安地度过了。比起吴少诚等人来说,算是不错的了。
第二天,北伐大元帅马燧就浮出了水面。萧云鹤在京城戍卫的左右神策卫当中,再抽调出了三万人马交到他手上,让他带往河北。另外,武元衡所部的东征军就此解散。武元衡留守青州暂代刺史一职,高固担任都督。军事组改之后,东征军共计有十六万人马。其中六万人分布在原平卢节度治下的诸多州县,维持地方治安和稳定。其余的十万人,则交予大将李带往并州,与李光进、李光颜合兵一处,共在马燧麾下效力。这样一来,马燧手下的北伐军,多达二十五万人之众。
二十五万大军的征伐之战,也是萧云鹤登基之后最大的一个手笔了。
整个河北,已经变成了一片大战场。为这场战争服务的民夫,多达六十万人。总共算起来,共计有近百万人参预到这一次的战役之中。
卢龙朱滔。手下人马大约是十万人。就算背后有契丹等一些蛮族国家支持,其实力比起北伐军来,也有了一定的差距。马燧率领着三万人马开出了国都,征战一生的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地信心百倍、斗志昂扬。以往在河北征战时,大多是异常艰苦的以寡胜众之战。这一次则不相同,大齐的国力已经今非昔比,铲平卢龙。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二月初一,离马燧出征已经有半个月了。
这一天,萧云鹤坐在武德殿里和陆贽等人议事,却有些心不在蔫。因为贵妃吴月琳,已经快要临盆了。傍晚时分。后宫送来大好的消息。贵妃吴月琳,终于顺利的诞下了麟儿,母子平安。
消息传出,皆大欢喜。萧云鹤得了第三个儿子,自然也是欢喜万分。甚至连名字都早就想好了----李器!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器,也表示了对吴月琳生的这个儿子地器重。同时,他更希望大齐的神器。从此能够发扬光大。北伐的时候,萧云鹤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取名李器,用意着实非常之多。
郭、吴二家的人,也总算是吁了一口长气。两个女儿嫁进皇宫,终于给皇帝添上了一个儿子了。这样一来,他们的地位将更加稳固。对此,萧云鹤心中也是暗自欢喜地。有了李器这个世子,他与郭吴二家的关系将更加紧密。如果一直没个儿子。身为皇亲国丈的郭与吴仲孺,也多少会有些尴尬。
河北的战事,在老而持重的马燧地指挥之下,有条不紊的进行。数十路兵马徐徐向北方推进,大有泰山压顶之势。马燧并不急于速攻。他已经做好了进行一场浩大而持久战役的心理准备。
马燧高坐帅帐指挥若定。在六七个分战场上,大将李光进、李光颜、李、李珙、王沛、李。各自得胜连连奏捷。短短地半个月之内,向国都连送了三十七封捷报,满朝欢腾。
就当国都城内一片欢天喜地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原本与朱滔关系密切的契丹等北狄蛮国,在打了几场败仗后,似乎突然一瞬间看清了眼前的形势,毅然决然的与朱滔断绝了关系。与此同时,朱滔杀了几个打败仗的将军,其他一些人不干了。跟随他这么多年,说杀就杀了,岂不令人寒心?眼前大兵压境,内无继力外援翻脸,形势是大大的不利。
终于,卢龙节度使朱滔在一次酒足饭饱之后,正当趴在几个女人肚皮上风流快活的时候,被两个名不见经传地小将割去了脑袋!
然后,这两个被朱滔毒打了的小将,连夜带着朱滔的脑袋南下奔逃,将朱滔的人头送到了马燧帐前。
一场本该是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巨型战役,居然以这样一个闹剧似地方式划上了句号----朱滔一死,卢龙内部四分五裂再也无法抗衡马燧的威武之师。最后,已经被划分成数块了地军事势力,非败即降,在短短的半月之内被马燧收拾了一个干净!
胜利的捷报来得是如此的突然。甚至连萧云鹤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事实!
李器满月的当天,大明宫望仙台里正在摆酒庆祝。河北平定的消息就在这时候传了来。
高坐在上位的太上皇老头高兴得一拍龙椅几乎就要跳了起来,他仰天放声大笑:“成功了、成功了!朕终于可以向列祖列宗交待了!”
萧云鹤只坐在一旁微笑。他的几个妃子,各自抱着自己的孩儿,都围到了他的身边来。台下,文武百官一起拜倒高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云鹤站起身来朝前走出数步,向文武百官伸出了手:“诸位平身!”
他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确是做好了打三年内战的准备的。居然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就解决了一切的问题。占据了大齐半壁江山数十年之久的河北诸镇蕃王,几乎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大齐九州,在这一天重归一统!
萧云鹤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心情该用什么来形容。
而当一天真正来临时,他内心居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激动。虽然时间比自己预料的要短了许多,但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便谈不上是什么惊喜了。
他知道,自己仍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做。
河北的半壁江山,沦落在朝廷的掌控之外达数十年之久。民生凋敝、北狄作乱,连臣服大齐的新罗等一些属国那边,也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做。大齐与吐蕃休战已经快有三年了,吐蕃这一个以战为生的民族,是按捺不了多久的。更何况,河西与陇右的大片土地,仍沦陷在吐蕃人的手中。
这一刻,他才明白。他萧云鹤所想要的,似乎永远也不能满足。从一个手无寸铁的旁系亲王,慢慢发展实力最终隆登宝鼎,再然后统一大齐。
这一路走来,或许辛酸或许荡气回肠,他都不愿意去想太多了。
摆在他眼前的路,依旧漫长。心中的报负与理想,将不断的延伸,永无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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