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苍平身。”萧云鹤笑呵呵的说道,“你的日子。倒是比朕过得惬意多了。白天忙于公务,晚上还当上了教书先生。”
武元衡微微笑了一笑,说道:“这些孩子,都是孤儿。现在正被微臣*在家中。”
“哦?”萧云鹤有些惊讶,说道,“这不仅仅是你的学生,还是*来的孤儿?”
“正是。”武元衡说道,“微臣*他们。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萧云鹤点了点头,感叹道:“朕现在明白,你的房舍为什么如此简陋了。朕赏赐给你的那些钱财,你都拿来赈济穷人、*孤儿了吧?”
武元衡微微地笑了一笑,并不作答。拱手说道:“陛下快请入内安坐。微臣马上让家人准备酒菜伺候。”
“酒就不用了,今天喝了太多。来一壶茶吧。”萧云鹤轻松的走进了武元衡的正堂里间坐了下来。随意的说道,“京城这地方,这会有这么多的孤儿吗?”
武元衡迟疑了一下,说道:“当初朱雀门叛乱时……有许多人家地孩子,成了孤儿。他们的父亲因为被那些达官贵戚们趋使参预了*,后来被诛杀。这些孩子们还没有达到浪放的年龄(十五岁),于是就滞留在国都成了流浪的孤儿。”
萧云鹤愕然的怔了一怔,说道:“原来……是朕造就了这些孤儿?”
武元衡惶然一惊,慌忙跪倒:“陛下,微臣绝没有二心……微臣见他们很可怜,担心他们流浪在市井变坏,于是就*在了家中。哪怕只有一碗冷饭,也比在外面乞讨地强。”
萧云鹤托了一下让他站起来,轻叹了一声说道:“就算你这个二心,朕又会怪你吗?朕杀了他们的父亲,你*这些孩子,无非就是为了让他们消除对朕的仇恨。你这是在帮我抵消罪孽呀!现在,朕也更加明白了。许多地事情,不是光凭杀戮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原本以为,朱雀门的血可以吓退天下所有的人。没有想到,马上就又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这一次,居然就是朕最亲近的人,要站出来反对朕。”
武元衡眉头一皱,轻声说道:“陛下,发生了什么大事?”
萧云鹤摇了摇头,苦笑道:“如果朕告诉你,李怀光联合几位王爷和郡王谋反,要弑杀朕,你会相信吗?”
“这!……”武元衡惶然一惊,明显的不可置信。谁不知道,四大元帅与皇帝的关系,那就跟亲人一样地亲密无间。尤其是李怀光,当初皇帝将他从谋叛的路上劝回来,一起征朱、收国都,在西线的时候,也曾一起并肩抵御赤松德赞。皇帝甚至还亲口为李怀光吸吮过箭毒。天下人几乎都知道,生性狂傲的李怀光,谁也不服,只听皇帝一个人的。
没有想到,时至今日,就发生了这样地事情。
萧云鹤轻叹了一声,喝下半杯茶水,说道:“这是真的。朕已经将李怀光拿下,拘押在了武德殿中。”
“武德殿,不是御史台?”武元衡疑惑道。
“是地,武德殿御书房旁边的静室中。”萧云鹤说道,“朕,还没想明白究竟该怎么处置他。不过,朕是绝对不想杀他的。刚刚来你家之前,朕和他痛饮了一场,李怀光也跟朕说了许多心里的话。朕心情烦闷不堪,于是就出来走走,顺道就逛到你家里了。”
“原来是这样……”武元衡表情肃然,明显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他说道:“陛下,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微臣都还没有收到消息,看来事态并没有扩大。”
“是不多。”萧云鹤说道,“李怀光和徐庭光这两个主谋,已经被朕拘押了。报信的张和路嗣恭父子知道,另外还有李怀光的一个亲信侍卫,也被朕拿下了。李晟也知道,但此刻他正在收编李怀光的军队。另外知道这件事的两个人,现在就都在这里了。”
武元衡严肃的说道:“照此说来,陛下应该已经掌握了所有党羽的详细情况了?”
“的确是掌握了。”萧云鹤有些郁闷的说道,“可是,朕这一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们。伯苍,你既是当朝三品,更是朕的知己。你给朕说说,这一次,朕该怎么办?”
武元衡不禁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这一次的事件虽然没有爆发,可是连皇帝都感觉棘手了,看来定然牵涉及广。虽然他还不知道有哪些人参预了这一事件,可是从皇帝的支言片语中了解到,除了李怀光和朔方军,还有皇族的王爷和郡王。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可都是能让大齐天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物啊!
事态严重,武元衡沉默了良久,并没有开口说话。萧云鹤倒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武元衡思考。他心里也明白,这样敏感的大事,就算是他武元衡、皇帝最亲近的人,也不好随便发表意见。毕竟现在不同于在西川了。他们的任何一个决定,将给整个大齐江山带来巨大而深刻的影响。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房间里很安静。隔壁房间里,孩子们睡前在轻轻的诵读着书文,清晰可闻。
武元衡的额头上,也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萧云鹤看到他那副为难而困窘的样子,说道:“伯苍,今日这里,只有兄弟和朋友,没有君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只当是听了一顿兄弟的劝言,而不是臣子的进谏。你放心大胆的说吧,我保证不会有任何的怪罪和记恨。”
武元衡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可曾记得……老太师李泌临走时,留给陛下的八字劝谏?”
萧云鹤微微一怔,回想起来说道:“当然记得。李泌临走时说,要朕察纳雅言,与人为善。”
武元衡说道:“陛下。李泌虽然托身于道士,可是一直以来,却是侍奉的儒家经典。这与人为善四个字,可以当作是陛下今后治国的方略。微臣不才,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以人为本,善待他人。记得当年太宗皇帝治国时,听取了魏征借《孟子》的一条劝谏: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舟也;民,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只有真心诚意的以民为本,为他人着想,才能真正的赢得百姓和仕人的尊重的爱戴。帝业。才能稳固发展。”
“说得很好。以人为本,就是贞观之治最重要的一项国策。”萧云鹤感叹道,“这些年头以来,朕戎马倥偬似乎是习惯了杀戮。现在也是时候放下屠刀,以仁治国了。逆取而顺治,本来就不容易。朕如果再一味的杀下去,这大齐地江山。迟早要败在朕的手里。”
“陛下英明……”武元衡俯手长身而拜,身体都匍到了地上。
“你免礼吧。朕,明白了。”萧云鹤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看来你的态度。跟朕的比较一致。李怀光和那些皇族的人,都不能再杀了。只不过,他们密谋造反、妄图弑君,这可是十恶罪之首,论罪该当诛连的。朕如果要特赦他们。朝堂上地那些人,能应答吗?现在正是严明律法重振朝纲的时候。朕开这样的特例,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毁了自己的信誉吗?”
武元衡正色说道:“陛下容禀。李怀光等人,地确是犯下了不赦之罪。但律法也不外乎人情。古往今来,但凡明君圣君,都能在法外开恩照顾到人情。这才是真正的严明律法。陛下如果特赦李怀光等人,的确是会有自毁信誉的嫌疑。不过,陛下一人之信,是为私信;能照顾着天下大局、做出正确的决定,才是公信。两相对比。孰舍孰弃,一目了然。微臣斗胆,举个反例:倘若陛下杀了李怀光等人,他们固然是其罪当死,可是李怀光地亲信部属和那些皇族的门生故吏们。从此以后还会对陛下忠心耿耿吗?恐怕在他们心中,只剩下了仇恨。反过来。如果陛下能特赦他们不死,就连李怀光等人也要感恩涕零,就更不用说他们的亲密之人了。两相对比,孰得孰失,也是一目了然。与人为善,说来容易,做来地确是很难。这首先,就要尊重人的生命。杀,只会增加仇恨。陛下的威惮之力已经让天下人包括异邦人都见识过了。所竖立的恩信却还不是太多。治国济民,讲究的就是恩威并济。眼下,正是一个竖立恩信的大好机会。陛下,切不可放过。”
萧云鹤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顿时展颜笑道:“朕这一趟没有白来。听君一席话,还真是让朕茅塞顿开。虽然朕打从心眼儿里不想杀李怀光这些人。但是,却一直找不到充分的理由。伯苍,朕要谢谢你。李怀光这些人,也要谢谢你。你这一席话,可是挽救了千万人地性命啊!”
武元衡拱手拜道:“微臣何德何能,敢领这样的殊荣。陛下若不是圣明之君,微臣这番话也是不敢说的。在微臣看来,察纳雅言,比与人为善更难。因为人人都想听好话,不喜欢逆耳之言。当年太宗皇帝纳谏的美名,至今让微臣感佩得五体投地。”
萧云鹤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伯苍,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拐弯抹角了?你先是借李泌地话对李怀光一案提出劝谏,现在又借太宗皇帝的事迹来劝朕纳谏。看来,你现在也是越来越成熟了。”
“微臣不敢。”武元衡也微笑道,“连日来,微臣天天研读《贞观政要》。微臣真地很向往贞观时的那种局面。不管是九王之尊,还是朝堂大臣,都禀承着天下为公,与人为善的宗旨。那种和谐清明的风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现人间“会有那一天的。”萧云鹤的心情已经变得轻松了许多,呵呵的笑道,“虽然现在还是一片混沌,但只要我们君臣一心一起努力,就不愁没有这一天。话说回来,李怀光参预这一次的事情,朕真的很失望,还有一点伤心。朕是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李怀光会搅进这件事情里。朕一方面痛恨那些皇族的奸狡,另一方面也有些哀其李怀光之不幸,怒李怀光之不争。他的头脑一向比较简单,是个性情中人。由于听说了朕要裁军治兵,触动到了他的感情和利益,被皇族的那些人一挑拨,就头脑发热的铤而走险了。”
武元衡等皇帝说完后,静了半晌,然后说道:“其实……像李怀光这样的人,或许还很多。陛下推出的各项制度改革,都是要触到许多人的利益的。所不同地是。李怀光冲动而且有谋叛的实力,于是他干了。但是其他的许多人,不敢,也没有能力办,于是将这种意念压抑在心中。”
“说得好。”萧云鹤说道,“其实朕也一直想过这些问题。不管是治吏、裁军还是今后的土地革新,都将触及到许多人的利益。伤害到许多人的感情。所以,每一项改革,压力都十分的巨大。朕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地准备了。如果没有惊天动地的大变革,大齐想要振兴,那就是白日做梦。我们既然生在这个时代。而且站在了天下之巅,就要有这种责任感。承担起他人无法承担的责任,力挽乾坤,让天下顺着正确的方面行驶而去。现在,正是最困难、最紧张的时候。我们都要直起腰杆。不能趴下。这就跟打仗一样,狭路相逢勇者胜。谁能咬牙坚持到最后,谁就是最后地胜利者。伯苍。朕知道你身上的压力也很大。但你不要担心,天榻下来,首先压着的是朕的肩膀。只要朕不倒下,你们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放开手脚,在属于你的领域里干出一番轰轰烈烈地大事。总有一天,贞观时的那种景象,会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的。”
听完这席话,武元衡明显地有些激动了。他深深的长吸了几口气。拱手长拜道:“微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云鹤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好了。你我也难得像这样坐在一起,倾叙一回了。今日的公事,我们就聊到这里。来。给朕再沏壶茶来。我们就对着这一轮圆月,品茗吟诗。轻松轻松。”
“微臣遵旨!”武元衡也是一身轻松,亲自去沏茶了。
萧云鹤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高挂的一轮圆月,不由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越是地位显赫的人,越难有真正的知己。贵为九五之尊地皇帝,更难得有真正的朋友。能有武元衡这样的贤才俊杰作为知己好友,也算得上是此生的一大幸事了。
正在这时,窗外的回廊里,袅袅走过一个女人地身影。萧云鹤认得那个身影,不由得轻声道:“武琦云?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了!”
萧云鹤看到,武琦云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看来还是给她哥哥送汤茶过来了。看到门口的侍卫,她又犹豫了,返身往回走去。
萧云鹤心中暗道:上次武琦云和墨衣他们同时返京。武元衡却在中途将妹妹接走……看来,他是有意不让武琦云与我太过接近了。
一种复杂地感觉萦绕到了萧云鹤的心头。对于武琦云这个聪明过人的女人,萧云鹤骗不了自己,的确是对她有些好感。不过,武元衡这样做,这有他的正当理由。
武琦云回头朝窗口这边看了一看,背影马上又消失在回廊边。这个时候,萧云鹤仿佛看到了她心中那股失落感。
武元衡沏了茶回来了。看到皇帝正出神的看着窗外,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
萧云鹤回过神来,对着武元衡笑了一笑,并不回避的说道:“好些日子没有看到琦云了。”
武元衡也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托陛下鸿福,家妹一直很好。白天就教这些孩子们读读书,有空就弹弹琴,画两笔画,也算过得轻松自在。”
萧云鹤接过了武元衡沏的茶,笑道:“算起来,琦云也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该给她相个婆家,安顿一下这个宝贝妹子?你这样将她一直留在身边,可是有点自私了。”
武元衡的手突然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马上又镇定了下来,尴尬的笑道:“陛下误解微臣了。微臣可是一直劝着妹妹早点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可是她自己……性子拗得很,不管是才子名仕还是达官贵人,一个都看不上眼。我也说服不了他。只好听之任之了。”
“看来她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啊!”萧云鹤呵呵的笑道,“这也难怪。像她这样出色的才女,一般的人还真是配不上她。要不这样哪,改天朕给她做个媒,挑一个才德兼备的青年才俊,和武琦云结为连理。”
“不要!”武元衡突然一下变得有些惊慌,而且拜倒下来说道,“陛下请恕微臣失礼!陛下千万不要为家妹做媒。全天下,任何人都可以为家妹做媒,唯独陛下,不可以!”
“为什么?”萧云鹤这句话卜一出口,马上就明白了过来:明白了!这个姑娘,一心想嫁的----莫非是朕?!
武元衡自然没敢回答,只是趴跪在那里,都不敢起身。
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
萧云鹤干咳了一声,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收回刚才那句戏言。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嘛,今天这里,只有兄弟和朋友,没有君臣。你也不必太当真了。”
“多谢陛下!”武元衡却是毫不含糊的磕了好几个头。
茶水沏上,二人都默契的不再谈公事,也不再聊起武琦云。知己相聚,话题总是很多。从诗辞古画,到陈年旧事,畅谈起来几乎忘了时辰。直到东方吐白时,守在门外的侍卫们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说是今日还要早朝呢。
萧云鹤这才告辞离开,武元衡送到了门口。
萧云鹤笑道:“伯苍,你这个手握朝廷实权的三品大员,却住得比普通的小商人还要寒酸,岂不让人都笑话朕这个皇帝和大齐的朝廷?”
武元衡微笑道:“微臣已经是衣食无忧,这就足够了。陛下也知道,微臣想要高楼大厦和锦衣玉食并不难。可是在微臣看来,这些都没什么意思。微臣蒙受陛下知遇之恩,还能为天下做出一点有用的事情,这才是微臣最大的快乐。”
当天晚上,在萧云鹤的授意之下,掌握了充份证据的京兆尹张,就联合大理寺卿许孟容,将所有国都的涉案皇族贵戚们,都秘密的抓捕了起来。
大理寺的监狱里,一时间住满了曾经在国都风云一时的人物。仅郡王、国公就多达十余人。其他的涉案人员,另有二十多个。这其中,甚至还有皇城监门的将军。可以想像,要不是路嗣恭提早报信,李怀光等人当真发难了,这一场灾难的后果肯定毁灭性的。
第二天,萧云鹤宣布不上早朝。
虽然抓捕是秘密进行的,但只要天一亮,肯定国都城里的人就都能知道。这是继朱雀门血案之后,国都城经历的又一次重大动荡。只不过这一次,是典型的政治*,暂时还没有重大流血事件发生。自然,国都城中的百姓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忧,帝都里的秩序也没有发生大的变化。
只不过朝堂的这些官员们,可就都被震惊到了。国都城里的仕族豪门和王公贵戚们,关系本来就是错综复杂。没有直接涉案被捕的那些官员,之前也少不得跟他们有些往来。现在,那些王公贵戚们都进了大牢,大臣们就免不得有一阵恐慌。
萧云鹤知道这些大臣们会这样,朝堂上也会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过,他并不着急安抚这些人的心。他仍在等。
一连三天,皇帝不早朝,甚至都没有在太极殿、武德殿、弘文殿这些地方出现。只是偶尔将李晟和武元衡叫进后宫,询问一些事情。
三天以后,发生了一件大事。
马燧,率军回京了。皇帝终于再度出现,升朝议事。
三天的时间,对一些大臣们来说。就像是过了三年一样。没有皇帝的旨意下达,大理寺和京兆尹也没有急理审理此案。那些王公贵戚们关在大理寺监狱里都快要闹翻天了,甚至都有人到了大明宫,托太上皇找皇帝求情。萧云鹤的做法是,一概不予理会,连太上皇也不见。
因此,对于这个案件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一时间猜测纷芸,莫衷一是。
武将之首,换成了马燧,李晟紧随其后。萧云鹤朝那一个方向多看了几眼,李晟的后面就站着楚彦、高固、宋良臣。没了李怀光。他看得出,马燧和李晟等人,也和自己一样,感觉有些不习惯。
马燧自然是最先站出班列来,拜见皇帝。汇报河北的一些事宜。皇帝登基的时候,马燧都没在京师,这时才算是补上了君臣之礼。由于马燧率军在河北打了两个胜仗。顺利地完成了萧云鹤之前交给他的任务,因此马燧所部的将军们,都获得了奖赏和升迁。普通的士兵也追加了二月薪俸,算是奖励。
这些事情虽然也算是朝堂大事,可是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蔫。为大家都知道,今天可是还有一个重头戏没开始。
马燧的事情办完后,朝堂上果然安静了下来。有些人准备了奏折要上奏一些小事的,都识趣的闭口不言了。等着皇帝发话。
萧云鹤表情冷峻地扫视了朝中众臣一眼,开口说道:“朕三日没有上朝,众位爱卿肯定都对朕有意见。可是你们知不知道,朕之所以三日不朝,是为了祭奠一位功高社稷的股肱之臣。朕就是为了他。废朝三日。”
群臣有些愕然不解,但没一个人敢出声来问。因此场面仍然很安静。
萧云鹤不急不忙的从金銮殿龙椅上走下来,踱到了朝堂群臣之间。他慢步缓行,依次从李晟、马燧等一批武将之间走过。
“你们有没有感觉,这里差了一个人?”萧云鹤指着李晟和楚彦之间,表情平静,声音却是有一点沉重的说道,“一位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好元帅、大将李晟等人纷纷低下了头。原来,皇帝所祭奠地,是仍然活着的李怀光光。”萧云鹤说道,“三天前,朕亲自将他拿下,囚禁了起来。虽然他还没有死,可是昔日的冠军大将军,已经死了。李怀光,已经不再是那个李怀光。所以朕……才要祭奠他。”
群臣一起拜倒下来,口中低婉的呼道:“陛下……”
萧云鹤看着身边哗啦啦拜倒的一群人,不由得摇头叹道:“朕,很失望,也很伤心。就这样失去了一员最好地将军,最得力的股肱之臣。”说着,他缓步走上了金銮殿,坐到了龙椅上:“众卿,都起来吧。”
众人站起,都有些忐忑的等着皇帝地下文。
萧云鹤看了众人一眼,转头看向马燧,说道:“马燧,将你在洛阳办的事情,说给朕和大伙儿听听。”
“是,陛下。”马燧站出班列来,说道,“三日前,微臣率军回京,刚刚进入关内。当时,微臣接到皇帝密旨,让微臣率军途经洛阳时,顺道办一些事情。当时,微臣不敢怠慢,马上开始部署。途经洛阳时,以进城取要补给为由,当场就秘密将密谋造反的东都留守韩全义拿下。然后,在韩全义的指引之下,顺利抓捕了造反主谋隋王李迅和荆王李选,以及其他参预谋反的郡王、国公、县公、公侯共计三十余人。剿械谋逆军队七千余人,控制了洛阳的各个重要关口、粮仓、府库和军屯。所有的事情,都在一夜之间完成。然后,微臣派大将段佐率领三万大军镇守东都稳定局势,微臣本人火速回京,向陛下覆命。”
马燧刚一说完,整个朝堂顿时炸开了锅。这件事情,可是连李晟和武元衡之前都没有得到消息的。为此,李晟和武元衡还多次催促过皇帝,务必要早早提防东都生乱。没有想到,皇帝早就做下了周密地安排。让率军回京的马燧,顺手就解决了这一重大隐患。
兵不血刃,一切就这样消弭于无形。朝堂上的人,居然都没有什么反应和感觉。
萧云鹤静静的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的反应。众人惊讶喧哗了片刻,都不约而同地发现了皇帝冷峻地表情,又都安静了下来。个个垂手而立。低耷着头。
萧云鹤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说道:“朕地皇叔、兄弟,联合朕最亲密的大将军谋反。这一场谋逆要是成功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朕本以来,关内的局势已经很稳定了。没有想到。仍然是这样的暗流汹涌。终于到了今天,一起爆发了出来。若不是东都兵马使路嗣恭及早给朕报信,京兆尹张办事果敢细心,这一次的灾难,定能让大齐万劫不复。因此。朕要好好的奖赏路嗣恭和张。诏,迁路嗣恭为洛州刺史留守东都,封荆国公。张加二品特进。赐紫袍佩金鱼袋。钦此。”
路嗣恭不在场,他地儿子和张一起出来领旨谢恩。
众人一起在心中叹道:这一下,这两个人可是大获圣宠一步登天了!本来都只是四五品的小官,现在都成了二品国公和特进,当真是咸鱼翻身了。
路嗣恭等人的奖赏也完毕了,大家都提着心眼儿,等着皇帝会怎么宣判这些皇族贵戚和李怀光。
按照大齐朝廷的习惯,出现了这样巨大的谋反之案。定然是要皇帝指派宰相,联合御史台、大理寺和地方衙门一起会审地。尤其牵涉皇族和军队之后,再会动用到宗正寺、卫尉寺、少府监等诸多衙门。有时候,皇帝还会要亲自来参预审案。尤其是这一次的案件,虽然没有爆发。可是牵扯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从皇帝的亲叔叔、堂表兄弟,到皇帝最亲密的大将军。谁接手来审这个案子,都会左右为难,这是肯定地。
所以,萧云鹤这三天以来,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以一个什么样的法子达到自己理想的结果。如果按照正常地章程来办事,整个大齐的上层结构都会像经历了一场地震一样,变得混乱不堪无法收拾。到时候人人自危朝堂大乱,不知道还要经历多久才能平息。登基之前就爆发了朱雀门爆乱,好不容易获得了片刻安宁一切归于正轨,现在又要乱起来。萧云鹤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而且,这样的案件越审,能牵扯到的人就会越多。到时候说不定所有皇族全都有关系,所有官员也因为与这些皇族贵戚们过往甚密而被拉下水。倘若出现这种状况,那可就真的是一片白色恐怖,天下大乱了。
考虑思索了三天,萧云鹤终于下定了决心。
朝堂之上,一向集思广益纳谏如流的皇帝,这次一反常态,谁的意见也没有问。因为萧云鹤知道,每个人针对这件事情地看法,都会不太一致。争议起来,肯定没完没了。犯案对象是根深蒂固的皇族贵戚,是功高社稷、门生故吏遍军中的大将军,谁也不敢接手审这件案子。谁接,谁倒霉。
现在需要的是----拍析定案,乾坤独断。
“这一次的谋反案,朕亲自审理,并下判。”萧云鹤说出这几个字来地时候,所有臣子的身体,都忍不住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看似容易的一句话,想要说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胆魄?!
“按大齐律,谋逆与意图弑君,乃十恶不赦之罪。李怀光与那些皇亲国戚们,都要死,并诛连。”萧云鹤说道,“可是这一诛连下来,可能朝堂之上要空去一大片,连朕都要人头落地了。”
本来是一句调侃的话,可是萧云鹤却说得很严肃,因此没有一个人敢笑。大家都临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
“朕,正打算重振朝纲的时候,他们给朕来一次密谋造反。说实话,朕真的很生气,很失望。同时,律法森严,也饶他们不得。但是历来,律法也不外乎人情。”萧云鹤话锋一转,说道,“皇族谋叛,这是朕的家丑。朕若是杀了他们,无异于向天下人昭示家丑。李怀光为大齐征战四十年,大小战功不计其数,在军队里威望极其卓著。朕若是杀了他,战死的沙场的大齐英烈们,会痛恨朕;数万朔方将士,也会心寒。因此,朕也不会杀他。功过相抵,贬李怀光和徐庭光为庶民,流放岭南。主谋隋王李迅和荆王李选,剥夺王位贬为庶民,罚没所有家资,流放岭南。其余涉案的皇亲国戚,同李迅与李选例。其余附从的人员,贬庶民,徒刑三年。”
皇帝的旨意下达完了,众人又惊呼了一声----这样重大的一场谋反案,居然一人不杀?!
萧云鹤何尝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朗朗说道:“治国以人为本。朕,也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珍惜生命。希望今后,不会再有人重蹈他们的覆辙。否则,国法巍巍,朕不会再网开一面了。不幸中的万幸,这一次的事件并没有完全爆发,因此所带来的影响,也不算极其恶劣。因此,朕也才有机会,对他们从轻发落。朕的旨意下完了。卿等,有什么意见?”
没有人是傻子。这样巨大的案件、重大的决定面前,皇帝都拍板了,自然没有谁敢跳出来说一个不字。就连一向敢怒敢言的薛存诚,也闷着不吭一声。陆贽也去了并州,不过他就算在场,以他的政治觉悟,也不会发表什么反对意见。
因此,吾皇英明的呼声,在朝堂上响成了一片。
萧云鹤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孔巢父,中书省就开始拟旨下发吧。这件事情,就此了结。”
大齐关内,一场政治风暴就这样风驰电掣的疾卷而去。在许多人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帝就用乾坤独断的方式,将这一场风暴的灾害,消弭到无形之中。
一切看来,又恢复了平静。唯有在国都戍防的二万朔方军将军,有些不安稳。但是他们已经和泾原军驻扎在了一起而且群龙无首,想干出什么非份的事情来,是不大可能的。
尽管如此,萧云鹤还是做出了一个双保险策略。今天,就是实施这一措施的时刻了。
李怀光和徐庭光这两个重罪流囚,被皇帝领着,来到了渭水便桥以南的军营前。
李怀光仿佛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老头子该有的样子。头发凌乱,胡须灰白,眼神里也没有当初那种凶唳之气。乍眼一看,就是一个乡间的落魄农夫。
依照皇帝的吩咐,李怀光和徐庭光,都没有上枷套琐,而且衣服整洁身上无伤,一点也不像囚徒。李怀光带了四十年的兵,萧云鹤也想在最后照顾一下他的颜面,在他自己的兵士面前,保留最后一丝的尊严。
一队飞龙骑将士落在身后,萧云鹤、李怀光和李晟三人,站在了军屯前遥遥眺望。
李怀光的眼神很复杂。分不清他是懊悔还是沮丧,恐怕更多的只是怀念。在军队里过了一辈子,现在就要被迫离开这些他最熟悉的人了。这种滋味,当真是不太好受。
众人远远的看到,军屯里,军士们像往常一样的在操练阵法。军马奔腾鼓铮喧天。李怀光的表情慢慢变得凄怆起来。因为每逢这个时候,他这个大元帅,肯定都是在军中坐阵指挥的。或是严声厉喝,或是身体历行。一身臭汗下来,再和将士们温上一瓮好酒煮上几锅好肉大快朵颐。
那样的日子。何等的畅快,何等地充实。
可惜,那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等待他的,将是岭南贫瘠的土地荒凉的山林,和永远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