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川军和吐蕃军,就如同两只凶狠厮斗后的野兽,各自蹲到了一角。一边舔试着伤口,一边虎视眈眈的密切注意着对方的动向。
维州州府衙门里,萧云鹤拿着一封信,正颇有些为难的皱起了眉头。他差人将正在城中安抚伤员地武元衡请了过来。
“伯苍,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萧云鹤将信递给了武元衡。
武元衡接过信来展下一看,也颇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萧云鹤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严震地爱将马勋,带着二万山南西道的兵马来给我们助战。不仅仅是难得的盟军,更是我们的朋友和恩人。他写来这封信。请求调到维州前线来。我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真是为难。”
武元衡略略思索了一下,微微一笑,说道:“大人,其实……你应该可以想得透,马勋为什么这样做。”
萧云鹤自己也苦笑了一声:“自然想到了一些。马勋那样的一方大将,去了雅州。却要屈居于墨衣这样一个女流之下。马勋可不是我们的熟人,对墨衣和东女国不甚了解。以一般大齐男子地性格来讲,无论如何是会有些别扭的。之前我曾料想,既然雅州那边是以东女国的人为主力在镇守,好歹给墨衣一个空头虚衔好让东女国的人安心。到时候再让马勋去主理军务。现在看来,墨衣却是要假戏真做了。我听送信来的小卒说,她每天身披大红战甲战袍,戴着一个恐怖狰狞的魔怪面具,号称什么烈火将军。在军队里指挥训练和布防。东女国的男人几乎全部充了军,雅州那边地兵马,总数已经多达六万余人。全由墨衣统领。马勋带来的两万人,也必须要统一听从调谴。这还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我没有想到,墨衣居然真的想自己一肩将雅州那边扛起来。马勋去了肯定会感觉憋屈,而且感觉自己被架空了。这才措辞委婉的来给我写信,请求调到维州来。”
武元衡微微一笑:“看来,大人已经洞悉其中地缘由了,臣下也是这样来猜想的。不过,依臣下看来。独孤王妃巾帼不让须眉,还真的有这个能力将雅州扛下来。只不过……马勋那边,的确是要谨慎处理。毕竟他们不是我们自己人。人家仗义而来,可不能让他们受了委屈。”
萧云鹤连连摇头苦知:“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难办哪!撤换墨衣吗?东女国的人肯定会有些不痛快;真将马勋调到这里来?那没多大矛盾地,也会让人感觉马勋跟墨衣闹不和出走了。不予理会。显然又是最不礼貌最不合理的。雅州是西川的另一个门户和咽喉。如果那里将帅不和,整个蜀地就都岌岌可危了。所以。这件事情我还真是感觉挺棘手。”
武元衡思索了一阵,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萧云鹤疑惑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大人从来识人如炬,却对自己所爱不甚了解。”
萧云鹤愕然一惊:“这话怎讲?”
武元衡笑道:“在大人的眼里,独孤王妃终究只是你的女人,你就从来没有把她也当成是人才来看待。其实,独孤王妃武艺超群、机智过人,远胜一般的男儿。更何况,他从小在女人为尊的东女国长大,又是一国之女王,从来不缺乏一个领导者应有的眼光、谋略和心术。请恕臣下直言:昔日汉王与王妃相识之初,还不是险些被她算计了吗?孤独王妃都有胆略和智慧与汉王周旋,又怎么可能治理不好军队、抵御不了心怀鬼胎一盘散沙样的蛮兵联军,又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个马勋呢?”
萧云鹤连连眨起眼睛:“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虽然我知道,墨衣是个不输男儿的巾帼英雄,但在我地心里,毕竟只是我的王妃。她的一些特质,我倒是忽略了。伯苍,你的意思是说……马勋的事情,墨衣那边能自己处理得好?”
“大人对自己地王妃,就那么没有信心吗?”武元衡呵呵的笑了起来,“虽然我一直坚持女流不得干政,但我却是从来不敢小看女人地。尤其是现在非常时期,独孤王妃这样的非常身份,一定要充份的利用起来。别的不说,大人任命她为雅州兵马使,瞬间就让雅州军镇多了二三万兵马!这难道不是意外的收获吗?而且……呵呵,并非是臣下自夸。马勋虽然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兴元府名将,但说到玩心眼,还不是独孤王妃……和我那个妹子的对手。相信她们,自有办法让马勋服服帖帖的呆在雅州。”
“这……”萧云鹤有些哭笑不得起来,“伯苍,我可是头一次听你夸起女人来。可是,我们总不能无动于衷,全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毕竟,我们的态度,很关键。”
“那是自然。”武元衡微笑道,“马勋那边,可以这样给他回信。就说,眼下维州战事紧张物资吃紧,暂时无法安排出马勋大军的驻地和粮草供给。请他稍安勿躁多等几日,会有将他征调到维州参加决战大反击的时候。”
“决战大反击?”萧云鹤听武元衡特意强调了这几个字,也跟着重复了一遍,然后呵呵的笑了起来,“不错的主意。这样一来,马勋就感觉自己当真是十分的重要了。他会发现,他那支人马,原来是留有大用的。”
“大人说得对。我们就是要让马勋感觉自己很重要。”武元衡说道,“至于这个决战大反击会不会有;就算是有,又在什么时候,可就连我们自己也说不准了。可他马勋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是想先将他稳住。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给独孤王妃争取时间。相信只要那边一打响,身为军人的马勋,会对独孤王妃及其统率下的东女**队,刮目相看。到时候,一切矛盾自然而然的迎刃而解。同时,大人还是有必要给独孤王妃写上一封亲笔信的。不妨隐约提及一下马勋的情绪问题,让她做到心里有数。”
萧云鹤仍然在连连摇头的苦笑,最后哭笑不得的说道:“这么说,我也只能依了你这个馊主意了?”
武元衡呵呵的笑了起来:“主意虽然是馊了一点,却未必会没有效果。不管怎么样,好歹能将马勋暂时安抚下来,不是么?至于最终的效果如何,我们一起拭目以待,看烈火将军的好戏吧!”
一场严寒大雪,袭卷了西川。也许是天公震怒,蜀地是很少下这么大的雪的。可是这一回,天际一片乌黑,北风呼啸雪花飞舞,让吐蕃人有了一种回到了高原的错觉。
虽然吐蕃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可是对于出征在外的军队来说,可就有点苦不堪言了。骡马容易冻死,将士们也无法在雪地里正常的训练、巡哨,更不用说是征战了。无奈之下,赤松德赞只得下令,全军暂时安扎下来,紧守营寨。等过了风雪天再说。
维州城里的唐军,准备还是很充分的。各种物资储备充分,御寒措施采取得有效而及时。这一场大雪,对唐军来说十分的有利。毕竟他们是据城而守,补给容易。吐蕃人遥征千里,过长的补给线让他们有了后顾之忧。
萧云鹤穿着厚厚的皮裘站在维州城头上,听着耳边呼啸的北风,露出了一些笑容来。他对身边的武元衡说道:“伯苍,这一场大雪,还来得真是时候。给了我们一个极佳的喘息机会。多耗一天,吐蕃人就多一层负担。我们都坚壁清野了,他们想要补给,将会十分的困难。只要我们能够坚守得住,到时他们面临断粮的危机,我们就有机可趁了。”
武元衡点了点头,说道:“话虽如此,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赤松德赞既然敢在隆冬之际率军亲征,必然作了许多的准备。赤松德赞的大军,是从吐谷楚彦、格尔木一带集结来的。昆仑山脉一带,是他们最重要的草场和农牧地带。这支大军的补给,主要是从那一片地方开过来。虽然大雪会有些影响,但是他们的补给线上几乎不会受到什么大的阻力,还是很通畅地。如果仅仅指望着他们断粮自退,显然有些消极了。”
“我知道的。我也没有天真到。会相信赤松德赞会轻易的主动撤兵。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僵持战。”萧云鹤突然一下想起了一件事情,说道,“伯苍,你还记得史敬奉和那二百名死士么?他们出发也快有一个月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武元衡说道:“不容乐观。当初史敬奉也没有说,具体会从哪里穿插到吐蕃人的腹地。只是隐约提了一下,是走废弃的茶马古道,翻越紫山直达扎陵湖和鄂陵湖。那个地方是吐蕃最重要的畜牧地和农田草场。”
萧云鹤微微一惊。说道:“这么一说,他们走地路线,恰好是与赤松德赞的大军擦肩而过了?过了紫山,就是黄河与积石山。那就真的要到吐蕃腹地了。”“是的。”武元衡的脸色有些严峻,说道。“我甚至在想,他们……是不是早已全军覆没了?”
萧云鹤无言以对,静静地看着眼前飞扬的雪花,暗自轻叹了一口气。
深夜,泼水成冰。鄂陵湖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一群如同鬼魅一般的人影,飞快的梭行在湖面上。渐渐地,前方出现了***。也隐约听到了人声。其中一人猛一扬手,身后众人都蹲下身来,提起脚步轻轻的朝湖岸边靠近。很快,这群人集结到了一起。
史敬奉扯下了蒙住嘴鼻的棉布吐出了一股热气,三角眼里一阵寒光闪烁。
“兄弟们,怕死吗?”他地声音很低,很沉,就如同夜半鬼哭。凑成一团的唐军将士们个个咬牙轻声道:“怕死就不会来当死士了!将军。该怎么干,你下令吧!”
“很好!”史敬奉扬了一下拳头,给快要冻僵了的将士们鼓了一把劲,然后指向一片黑黝黝的地方说道,“看到那边没有?小山一样堆起的一片。那就是吐蕃人的粮仓。当年我跟叛茶的商人到过这里。扎陵湖和鄂陵湖。就是吐蕃人在吐谷楚彦一带最大的粮仓。现在他们地赞普亲征了,大批的粮草都会屯扎在这里准备运往前线。今晚。我们就给他一锅煮了!”
“好!”众将士都一阵惊喜的轻声叫了起来。史敬奉连忙挥手,示意大家噤声,然后说道:“吐蕃蛮子有个习惯。一遇大雪,就什么事情都不干了。只会躲在毡帐里唱歌喝酒玩女人。要不然以这里的守备力量,我们很难下手。这场大雪,还来得真是时候。大家都检查一下身上带的火熠子和引火之物。等他们玩得最高兴、喝得快醉了地时候,我们就行动。记住,行动一定要隐秘。每人烧一屯粮,先到的别急着点火,等后面地兄弟也到位了再约定一起点火。听我号令,到时候我学三声狼号,你们就一起点火。只要火烧起来了,别的就都不管了,一起朝北面撤退。那边有一座小山,就是扎陵湖与鄂陵湖的分界地。我们在山上再集合。”
“是!”
史敬奉挨个的拍过每个将士的肩膀,说道:“小心为上,全都活下来,一个都不能少!”
一群人,像幽灵一样不露形迹的朝吐蕃人的粮仓摸了过去。
地处吐蕃腹地,这里的吐蕃将士们,多少有些放松懈怠。再加上大雪落下,高原人习惯在这样的夜晚休息玩乐。史敬奉等人,很轻松的就摸到了粮仓附近。细细一数,大毡帐二三百余顶,每顶毡帐里面可以存放近千石粮食,足有二三十万石粮草!相信这批粮草,就是赶着要给赤松德赞的大军送去的,遇到大雪才被迫耽搁了下来。
不远处,大片连在一起的吐蕃毡帐里,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吐蕃人正个个玩得热情高涨,烤羊烤牛喝酒吃肉,搂在怀里的女人也大多快要被剥光了衣物,正发出惊恐的尖叫或妖媚的浪笑。
几个吐蕃哨兵,正在粮仓边蹲在一角躲避风雪,心不在蔫满肚子怨怒的彼此聊着天。史敬奉冷静就像是高原上的一匹孤狼,镇定自若的指挥着手下二百人,分配到各个毡帐。发现那几个哨兵以后,史敬奉先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摸出两柄短刀,悄悄的朝他们靠近。
寒光闪,一阵血影飘飞。那几个吐蕃人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居然就在一瞬间被史敬奉击毙。二人断喉,一人穿胸。史敬奉将短刀在他们地皮裘上轻轻擦了擦,重生收回腰间的刀鞘里。然后,学了几声狼号。
吐蕃人对于狼。倒是一点也不陌生了。这样的风雪夜晚听到几声狼叫,根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所以,他们继续寻乐子,继续喝酒吃肉玩女人。
硫磺、哨石,堆放到了每个毡帐最中央的粮包中间。听到狼号后。每个唐军将士点燃了火熠子,放起火来。火势稍稍稳定,就迅速的撤退,朝北面狂奔。史敬奉眼看着每个粮仓中燃起了火来,最后才朝外撤退。正当他快要退出粮仓的时候。突然传来两声狗叫。
他顿时心中一寒:“蕃狗!”
几乎在他刚刚反应过来地时候,两条硕大的黑影朝他猛扑过来。和史敬奉走得较近的一名唐军将士,根本不知道这种蕃狗的厉害。劈刀就朝这两条狗迎了上去。史敬奉大惊失色,咬牙低喝道:“快走!”
话音刚落,那个唐军将士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他已经被那两条和雄狮一般强壮的黑毛蕃狗,扑倒在地。
史敬奉心中一阵酸痛,一咬牙撒腿就跑。他来过吐蕃几次,深知这种蕃狗地厉害。就是三五匹狼,有时也根本不是一条蕃狗的对手。被它扑倒,除非有主人来招架。否则就是一个死。好在那两条狗,当初可能是跟主人在一起离这里挺远,刚刚才被狼号声吸引了过来。要不然,这一次的行动还真是玄了!(注:其实,蕃狗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藏獒。)
被扑倒的唐军绝望地大叫。无力的在这两条蕃狗嘴下挣扎。这时,粮仓中已经烧起了一片大火。吐蕃人纷纷惊叫的从毡帐里冲了出来。滚滚地黑烟,熊熊的大火,借着北风一阵猖狂的飞舞。吐蕃人几乎就要傻了眼。湖水结冰取水困难,他们只能奋力的搬起雪块来灭火。
这个时候,史敬奉等人已经逃得够远了。那两条蕃狗倒也没有追来。
前方一座小山,居然也有一批毡帐在。史敬奉观察了一阵,断定这是一批湖边的牧民,正在这里躲避风雪。恰好阻断了自己要前进的道路。大约有十余顶毡帐。
史敬奉来不及给那个惨死于蕃狗的将士做点什么,面色阴沉的下令道:“最快地速度,解决他们。”
“一个不留!”他冷哼一声,咬牙切齿。
一场血腥的屠杀,悄然降临。二百名唐军,如同死神突然无声的降临,挥舞刀剑,将这些毡帐里的吐蕃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杀了个干净。又冻又饿地将士们,真想在这个毡帐里稍作停留休息一下。但史敬奉的命令是:抢夺肉干和酒水。翻过山,向格尔木进军!
唐军将士又扔下了十几具同伴地尸首,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茫茫雪夜里。
史敬奉等人,在大雪之前攀爬过了陡峭险峻的紫山绝地,从阻塞废弃的茶马道切入到了吐蕃腹地。一场大雪严寒,反倒让他们轻松的渡过了鄂陵湖,穿越了黄河。从这一刻起,吐蕃人的腹地大后方,再也没了安宁。
千里独行取粮于敌,杀人不留痕……剑川军的孤胆英雄,还在继续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数日之后,大金川河畔的吐蕃行营大拂庐里。
大雪仍然未停,这本就让赤松德赞很有些恼火了。可是刚刚听到的这几个消息,让他怒火中烧的咆哮如雷。
“传令,将看守鄂陵湖粮仓的人,全部格杀!”赤松德赞咬牙切齿的怒道,“让格尔木一带的军队,全力捕剿那一撮唐“赞普、赞普!”尚结赞慌忙上前来谏道,“鄂陵湖守军,有五千人之多,全部杀了,会不会太过了一点?依老臣之见,处决几个该当负责的将军和官员就可以了。其他的将士们,让他们戴罪立功,去围捕那些唐军吧?”
赤松德赞余怒未消,重重的吁了一口气,说道:“这样也罢。将押粮官都给我斩了,全家没为奴隶。那一撮唐军,我要看到他们所有人的人头!”
“是……”尚结赞小心的退了下来。
论悉诺有些气闷的说道:“赞普,大雪一直不停,我军无法攻城。现在粮草又被人一把火烧了,我军前途堪忧啊!再加上李怀光、李晟、楚彦等人,居然一齐发兵来攻打我陇右诸地,来势极其凶猛。陇右和吐谷楚彦一带的兵马,大半被赞普抽调来了西川,防守薄弱。要是唐军趁机攻下了会州、原州和渭州。我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赤松德赞闷哼了一声,说道:“李晟等人会来趁火打劫,倒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我们的城池,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陷的。他们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给萧云鹤围城打援罢了,不足为惧。我就不信,几只蚂蚁能啃翻一头雄狮。从青海、大非川到渭水、洮水一带,我设有十余个军镇,仍然留有近十万人马。李晟等人有可能全部吞下么?那边我倒是不太担心。我恨的是,那一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唐军,居然都骚扰到鄂陵湖去了。要是被他们摸到格尔木,我们在昆仑山一带的牧民百姓和粮仓畜场,都要遭殃。没想到,看似正人君子的萧云鹤,居然也会使出这种阴险无耻的下流招数!真是可恨!”
西线全面开战的消息,迅速传入了西川,传到了正在前线的萧云鹤等人耳中。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守在城中的唐军们,就如同过节一样,个个拍手相庆。
年三十的这一天,大雪停住了。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的唐军,却在这个华夏最重要的节日里,更加加强了防备,根本没有任何的喜庆和放松。因为萧云鹤清楚,吐蕃人极有可能趁这时候来偷袭。
连日来的大雪,让维州两旁的苍翠山和苍笼山,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银妆。大雪封山,几乎没了人迹。可就是在这样一个绝地一般的地方,唐汉臣与徐战从一开战的时候,就各自率领三千人马驻守在了险要地带。哪怕是大雪期间,也没有一人下山。吐蕃人曾派出多股探路的小队来两座山上寻找路径,全都横尸于山上。赤松德赞也就不得已的放弃了从两旁的山上找路突破的计划。到了年三十,萧云鹤派高固和宋良臣,各自带人上山,将二将的人马撤换了下来,继续严密防守。
整个维州城一带的防守,可以说是密不透风滴水不漏。让赤松德赞感觉有些无计可施了。他曾想过从几里外挖地道通向城内,可萧云鹤早就在玄门关下安置下了地听。远远听到传来响动,他火速派人在玄门关前挖出了一道深沟。吐蕃人挖到这里全部暴露,白白浪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赤松德赞要在玄门关前筑起土城箭楼,消除唐军的高度优势。不料玄门关上居然架起了投石车,一阵乱石从天而降的砸来,别说筑起土城,就是想保命也难。
现在看来,吐蕃人除了强攻硬取,似乎没有太多的办法能够拿下维州了。赤松德赞颇有些苦闷。与此同时。由于最近的一批粮草在鄂陵湖被烧毁了。想要再征集粮草并运送过来,不管是从逻些城还是格尔木,至少都要两三个月的时间。而他们现在手边的粮草,最多只能撑一个多月了。
当初那种稳操胜券悠闲自得地心态,渐渐逝去。赤松德赞的心里,有了一些焦虑。眼看着积雪融化得极慢,仓中的粮草也越来越少。他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到了东女国那一边的战线上。他早就听说,东女国举族内迁坚壁清野,和唐军汇合到了一处全力退守雅州。雅州的地形比维州还复杂,全是高山大川。他曾下令让那边的将领谨慎小心。等大雪过后再去攻打雅州。可是现在,他实在没有耐心了。一封加快军令递到了在东女国一带统兵的吐蕃大将,尚息东赞与尚赞磨手上。催促他们火速进军,趁唐军过年松懈,一举攻下雅州。打开一个突破口!
而此时地萧云鹤,心中也未必就是静如芷水。赤松德赞能够想得到强攻雅州寻求突破口,他也同样在担心那个地方。虽然雅州现在。兵马多达五六万,甚至比维州还要多。可是雅州那里没有玄门关这样的险关。最北面直接面对蛮兵联军威胁的地界,就是卢山县。而卢山县的地形,最为复杂。县北多是层峦叠障的山峰,路径极多,防守难度很大。虽然武元衡跟他解释说明过一回,要相信墨衣等人地能力,但萧云鹤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毕竟东女国的士兵,都是一些蛮荒土人,装备差、训练差,战斗力不行。驻扎在那里的剑川军,也多是新兵;马勋的部队战斗力强。是主力。但他又有可能会对墨衣很不服气……他的心中,时时为雅州捏了一把汗。恨不能亲自去那个地方督阵。但现在维州这里,战局不明,赤松德赞地动机叵测,他又不敢轻易擅离,所有甚是有些苦闷。
事实证明,萧云鹤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个时候的墨衣,也有同样地困扰。
深夜,雅州卢山县的一间平宅里。
墨衣摘掉了在脸上戴了一整天的面具头盔,重重的坐到了榻边,叹了一口气。武琦云走上前来递给他一杯热茶,轻声道:“累了么?”
“连日训练,倒也习惯了,谈不上累。只是……有些事情,心里堵得慌。”墨衣喝了一口热茶,秀眉轻颦的说道,“马勋一直对我不服气。今天又在军帐中,联合了一批唐军将领,向我请战。要求主动出击。我苦口婆心劝说了许久,到最后不得已搬出汉王来,才勉强将他们镇住。其实我心里也清楚。我们东女国的军队,人数虽然多,可是战斗力低下。要守住雅州,还是得靠马勋那批人。可那些男人,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女人,左右不服气。”
“算了,别往心里去。男人么,总是这样的。尤其是大齐的男人,可跟东女国地不同。他们习惯了做主的。”武琦云劝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大局。我们要以守代攻,先保雅州不失再说。仓促出击,只会正中敌军下怀。吐蕃的兵马从千里之外的逻些城赶来,补给困难。巴不得我们跟他们早早决战,怎么能遂了他们地心愿?等到他们焦躁不安的打过来,我们就再以逸待劳地对付他们,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墨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要是那些男人,都有妹子这般的见识,也不至于这么难办事了。他们哪,都是立功心切。或者说,对我这个女将产生了逆反心理。反正我要坚持的事情,他们就要反对。否则就体现不了他们的男子气概和见地。真是令人气闷!”
“算了算了,消消气。”武琦云轻笑的劝她,“你不是说,为了他什么都愿意付出吗?就算是死也不在乎,又何必在乎受一点怨气呢?时间会证明一切的。等你率军打上几个漂亮的大胜仗,他们自然就要服你了。”
“嗯……”墨衣也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虽然压力巨大,但我还是感觉很有意义。其实很多年来,我们东女国早就想要反抗了。而我,也一直幻想有一天。能够率领我的族人与吐蕃人一战。如今机会来了,我心里更多的是激动和兴奋。不说了,早早睡觉,明天还有重要的军事要处理!”
她话音刚落,一侧的窗户突然无风自开。墨衣警觉的一惊,朝这边看了过来。一道黑影就轻如柳絮一般地飘了进来。武琦云已经吓得惊叫出声:“什么人?!”
来人如同鬼魅一般闪到了二女面前,手中一把长剑已经隔到了武琦云的喉间----“不许出声。不然杀了你!”
“大哥!”墨衣惊声唤道,“你怎么来了这里?!你快将剑放下,云儿妹妹是我最好的朋友!”
来人,居然是终南古道的守护者----独孤凡!
依旧戴着那个青铜面具的独孤凡,楚彦身上下都泛出一阵死人般的冷气。这时。他将剑缓缓的放了下来,定睛看了武琦云一眼,然后看向墨衣,突兀地说道:“你嫁给他了?”
武琦云惊惧的退到了墨衣身边,摸着残留着冰凉感觉的喉间。惊魂未定。墨衣伸出一臂将她揽住,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是。”
这一次,独孤凡明显比以前冷静了许多。他踱了几下步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我今天刚到的雅州。”
墨衣疑惑的道:“你来干什么?”
“墨衣……”这几乎是独孤凡第一次用这么轻柔地语调说话,“你还在怪我么?”
“没有……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墨衣轻轻的摇头,“我明白你的苦衷。这些年来,为了独孤家,你吃尽了苦。你把你的使命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汉王的出现,让你极度惶恐不安。你本能地认为,他将是你最大的敌人。于是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其实……若不是拜你所赐。我也没那么容易跟汉王到一起。说来,你那一剑,还真是媒人之剑。至于那些事情,你或许真地是误会了;或者说,是太过于偏执了。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慢慢的解释给你听。”
“罢了。”独孤凡几乎没有一丁点情感波动的说道,“那些事情。先不要去提。这一次我到西川来,只为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保你不死!”独孤凡用他冰冷的声音说道,“这边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多半都知道了。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独孤家这一代的家主。在许多大事没有处理完之前,你不能死。所以,从现在起,我会时刻跟在你身边,严加保护。不管是谁,只要他敢伤害你----一律去死!”
武琦云听到这些话,心里大约明白了过来,这就是那个,一剑将汉王与独孤王妃刺穿了的怪人!武功绝顶的怪人!
她本能地感觉:这是一个危险的家伙;而且,他似乎对女人特别的反感!
可是这个怪人,当晚就留在了独孤王妃那里,不肯走了。他抱着一柄剑,坐在了门口。双腿盘坐,身上裹着一领厚实的毛裘。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可是那个泛着寒光地青铜面具告诉所有人,这个乞丐,恐怕不是那么好惹。在这里护卫的东女国武士,也被他赶得远远地,到外院巡哨站岗去了。墨衣要给他安排房间住,他死活不要。说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住房子、睡卧榻的习惯。虽然现在是寒冬,但比起终南古道里的寒气来说,还差远了。
第二天,墨衣百般推托不掉,只得将独孤凡带着一起进了军营。自然是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今天有重要的军事要商议,擂过一遍鼓后,马勋等一批将领,迅速到了军中帐里。众人看到持剑站在在墨衣身后的那个青铜面具人,都有些惊笑参半:一个鬼脸女人,找个青铜面具的男人站在身边……这军营里,什么时候成了戏台一样了?
“据探子来报。吐蕃与南诏的南军,已经开过了东女国的国境,正朝卢山县而来。”墨衣迎着马勋等人异样的眼光,正色说道,“现在,就请诸将商议一下退敌之策。”
“王妃。”马勋抱拳拜了一拜,颇有些轻蔑的说道,“末将请缨,率领本部人马前去狙击敌军。不劳王妃大驾,末将一定将敌军打得土崩瓦解溃不成墨衣透过面具的眼洞,看着这个满脸骄傲的男人,心中一阵郁闷。她说道:“马将军请缨,还请说明战术。如若妥当,才能答应。”
马勋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正兵攻之,决战于疆场,仅此而已。吐蕃与南诏的联军,貌合神离,一盘散沙。哪里是我兴元府精锐大军的对手?末将打算北出卢关,在章卢山麓的平原地带,与敌军决一死战。正大光明的打得他们丢盔弃甲,以振我大齐国威!”
“对,振我国威!”许多大将跟着一起吼了起来,纷纷跟着一起请缨。
墨衣缓缓站起身来,扫视了众人一眼,说道:“正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纵然是胜了,也是极不划算的。我们明明占有地利,为何不加以利用?马将军所说的正兵决战,我认为不太妥当。所以,不能答应你的请缨。这一回,由我亲自率领东女国的军队,在卢关一带迎敌。”
“你!……”马勋的脸瞬时涨红了。这个三十多岁的厮杀汉子,脾气很是急躁,大声吼道,“虽然你是王妃,但从来没有领军打过仗;末将虽然地位卑贱,但好歹也是沙场宿将。事关数万人生死和西川存亡,末将要写信给汉王,请他来裁决:究竟该由谁来领军打这一仗!”
他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一道黑影闪现,一柄寒气透骨的长剑就搁到了他喉间。
独孤凡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安静一点,乖乖听话。再敢对我妹子放肆,休怪我割下你的人头!”